學達書庫 > 晨薔 > 我的蝴蝶蘭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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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林達海很喜歡白蕙的頭腦清晰和爽直坦率,他鼓勵她;「你應當去找。你有這個權利。並且你還應當去爭得你更多的權利。」 「丁文健應當承認並且接納你這個女兒,法律將保障你應得的權利。」繼宗把話挑得更加明確,滿腔的義憤竟使他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白蕙卻用雙手緊緊地抱住頭,發出哀厲的叫聲:「不,不,讓我想一想,讓我一個人好好的想一想……」 她的心亂得象一團麻,因為她想起了西平,她那麼摯愛著的西平。她意外地得到一個父親,但這卻意味著失去作為愛人的西平,這是怎樣一種令人痛心的得與失啊。她寧可世界退回到她知道這一切之前,她寧可這一切全是夢,全是夢! 由於丁西平的出走,西摩路82號丁公館一切都亂了。 老太爺丁皓指著兒子媳婦要人,珊珊也抹著眼淚要哥哥。傭人們儘管並不詳細瞭解內情,且不敢瞎問瞎說,但私底下的議論卻格外熱鬧。 經過幾天忙亂的尋找,沒有任何頭緒——他們也曾打電話向林達海詢問,但他尊重西平的意願,沒講實話——又不便過分張揚。丁西平出走後,丁文健夫婦之間達成的第一個協議就是:絕不能把西平出走的真實原因說出去,即使對老太爺也不能說。對外只能說,丁西平奉父命外出辦事去了。丁公館慢慢岑寂下來。 丁文健自從那晚以來,他和方丹的關係降溫到近年來的最低點。每天下班回家,他就把自己關在自己的臥室裡,借酒澆愁,在醺醺然的狀態下胡亂地回憶著過去…… 想得最多的是竹茵。他手持酒杯,獨酌獨飲,仿佛又聽到嘩嘩的雨聲,仿佛又看到王竹茵那關切而溫柔的眼光。面對這樣的眼光,一種負罪感從他內心深處生出。 他當然也想到自己不如意的婚姻。可這,他怪不了任何人。 ……當年方汝亭屏除一切客人單獨宴請丁皓、丁文健父子,飯後又叫女兒方丹出來應酬。方丹的美貌和風度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丁文健。兩天以後,當方汝亭向丁文健提出優厚條件,問他是否願做他的東床快婿時,丁文健簡直樂瘋了。儘管丁皓曾再三提醒兒子,此事要慎重,但雄心勃勃的丁文健,一想到方丹是汝亭唯一的女兒,婚後可以將丁、方兩家企業合起來,創辦世界一流的絲綢成衣公司,就激動不已。他未聽父親的忠告,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方汝亭讓他們馬上成婚,原因是他在法國新開了一個銷售商店需要人去經管。丁文健意識到這是一個向外擴張的好機會,同意成親。方汝事沒有食言,婚後立刻送女兒女婿去法國,度蜜月兼經營商店,後來就把比丁皓的工廠大幾十倍的方氏企業完完全全地交給了文健,不久他就撒手西去了。 沒有與方氏的聯姻,丁文健不可能擁有如今的恒通公司。可是,除此以外又給他帶來了什麼呢? 那就是長期的夫婦生活不和諧。方丹活潑熱情,千嬌百媚,但這一切都只對她的朋友和客人,轉過臉來對文健,她立刻變得冷淡而漠然。誰都不能否認她身上洋溢著柔情和女性的魅力。可是,在家中她只把它施予兒子西平,文健卻享受不到半分。年紀輕輕的,她就堅持分室而居,說這是她在法國從小養成的習慣。要不然,怎麼在西平出世十五年後,他們才有珊珊呢。 丁文健苦澀地想;唉,如果不是她常常拒我幹裡之外,如果不是她帶著兒子去南洋,一去就是半年多,如果不是形同鰥居所帶來的精神和肉體的饑渴,我丁文健,何致于酗酒,何致於爛醉,又何至於做出那種事來! 他把一杯斟得滿滿的酒直灌下喉嚨,然後把酒杯狠命朝牆上擲去。 當白蕙的電話打到恒通公司,呂小姐進到總經理辦公室通報時,丁文健正帶著尚未醒透的宿酲愣坐在他寬大的皮圈椅裡。 聽到白蕙詢問他何時方便,她要求見時,文健的心陡地一懍。見,還是不見,見了又說些什麼?她肯定已經知道與自己的關係,自己要不要把一切都說明呢?這些,他都還來不及細想。可是,同時他又感到,有一股強大的,遏制不住的力量在把他推向白蕙。 他吩咐呂小姐:「告訴白小姐,中午十二點,我要去百老匯大廈,她可以在那裡找到我。」 百老匯大廈有丁文健長期租用的一套房間,平時是他招待外商和政府官員的地方。與白蕙談話,既不能在家中,又不便在公司裡,他立刻想到那豪華而寬敞的客房。 為了不走漏任何風聲,他沒坐老劉開的車,而是另叫了一輛出租車前往。汽車一直開到飯店大廳的門口,當穿著制服的侍者推開玻璃門將他迎進大廳,他一眼就看見面露焦急之色的白蕙。他的第一個感覺是:白蕙的衣著太樸素了,和這裡燈紅酒綠的環境不大相稱。 「丁先生,這位小姐已經等候你好久了,」侍者告訴文健,看到他們含含糊糊地打個招呼,相跟著走了,不禁感到有點奇怪。 丁文健領著白蕙,默默地乘電梯上樓,默默地走到他的包房門口,向跟著前來開門的侍者關照:「請送兩份午餐過來。」傳者答應著走了。 白蕙感到房間裡很熱,比大廳裡還要熱,而比起寒風呼嘯的室外,樓下的大廳已經是溫暖如春了。她很不習慣地打量著這房間。透過拉開的窗簾,她幾乎能看到上海的全景。這樓太高了,幾乎一點也聽不到市聲,仿佛這裡是與人世隔絕的別一世界。 有好幾分鐘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好象有一把無形的鎖,鉗制了他們的喉嚨,使他們一時說不出話來。 丁文健已經把厚厚的呢子長大衣脫掉,只穿一身筆挺的藏青西服。白蕙則始終愣愣地站著,盯著他望。 「白小姐,」丁文健終於先開口了,他用的還是以前的老稱呼,「請把大衣脫了吧,否則出去很容易感冒。」 白蕙沒有照辦,卻更加用力地聚集目光,審視著丁文健,象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秘密。而在心裡,她已經幾十遍地默問過:這個人,這個頭髮花白、臉色晦暗的男人,難道就是自己的父親嗎? 文健見白蕙不願脫去大衣,便伸手示意請她坐下。白蕙在離文健不遠的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 午餐用一個大託盤送來了。小碟子裡裝著幾片麵包,有幾樣西菜和一壺咖啡。 丁文健站起來邀白蕙吃飯。白蕙拒絕了。 「丁先生,」白蕙也按以前的老稱呼叫文健,「我不想佔用你太長時間,我很快就走。」 「沒關係,沒關係,今天下午我沒有別的事。」文健趕忙說。 「請告訴我,丁先生,你為什麼要出錢為我母親治病?」白蕙單刀直入地提出了問題。 「這……」丁文健沒有想到談話會從這裡開始,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好。 「請您如實告訴我。我和我的母親都絕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無緣無故的恩賜和施捨!」 丁文健雙手亂擺:「不,不,不,這不是無緣無故的,更談不上恩賜和施捨,根本談不上。」 「那就請您談談究竟是什麼緣故吧。」 丁文健看著白蕙那對酷似她母親的眼睛。這眼睛如今正凝視著他,似乎能看穿他心底的一切。他突然覺得,面對如此純潔無邪的姑娘,自己不能不說真話。 「因為……因為……我欠了你母親一筆債,一筆永遠還不清的債……」丁文健的聲音突然隨著腦袋一起低了下去。 可是丁文健說出的每一個字,卻都象鞭子一樣,沉重地抽擊在白蕙那顆受傷的心上,她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在淌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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