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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那你的生活……」

  「放心。媽媽住院的費用是紅十字會的借款,我身邊的積蓄夠維持到畢業。」

  西平知道白蕙的脾氣,便不再提生活費的事。他說:「不過,這買獎品的錢你還是收下,否則爺爺會不高興的。」

  白蕙想了想,先收下也好,老人是很誠心的。以後再給他買些書去。

  「喂,你為什麼不辭而別?」西平突然發問。

  「哦,這才是你來的真正目的,原來是興師問罪來了,」白蕙故意打趣,「你沒在家裡為這事發火吧?」

  「你可估計錯了。為你的走,珊珊傷心得哭了好幾回,爺爺也不樂意。我倒覺得,你給丁家當家庭教師的時代是該結束了。等你再回丁家時,應該是我親愛的小妻子。」西平說著湊過身來,要吻白蕙。

  「又瞎說!」白蕙趕快往旁邊一閃。

  「怎麼,我們不是已經說定了嘛,難道你忘啦?」

  白蕙怎麼會忘?那天繼珍剪碎花冠,西平沖進來打了繼珍,然後擁著她,當時就下決心說,絕不會再和她分開。可是……

  「西平,」白蕙考慮著措辭:「我搬出你們家,就是為了能冷靜想一想。也希望你想一想……」

  「想什麼?」

  「我們倆……這現實嗎?」白蕙輕歎一聲,「也許,我們是該分手了。」

  「你不是開玩笑?」

  「不是,我想來想去……」

  西平嚴肅起來:「我們不是說好,永遠在一起的嗎?你怎麼,害怕了?」

  西平的眉頭開始皺緊,嘴唇也緊緊抿著,嘴角成為方方的。一見西平這模樣,白蕙就心疼,於是,她伸出纖纖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西平那方方的嘴角,那兩道向上翹起的劍眉,那中間虯結成疙瘩的眉結:「哦,別這樣!你看,我才說了一句,你就生氣了。我不要你生氣……」

  在她溫柔的撫摸下,那張英俊的臉上眉頭漸漸舒展,嘴角也有了笑意。西平激動地把白蕙摟在懷裡。」別再說分手的話,永遠別說。答應我,快答應我。我求你……」

  白蕙軟軟地靠在西平懷中,但她並不是完全被動的。她想,應該離開,離開他的懷抱,但卻做不到……

  然而理智終於占了上風,她輕輕推開西平。「西平,你想過你的父母嗎?他們能同意你離開繼珍嗎?」

  「我不僅想過,而且已正式向他們聲明,我決不和繼珍結婚。我還要爭取他們同意接納你。」

  「爭取不成呢?」

  「那我就離開家庭,」西平堅定地說:「蕙,也許到那時候,我們倆只能住在這樣一間小房子裡。但我相信,你不會抱怨的。」

  「不是我的問題,」白蕙被西平的決心所感動,但她要把自己的顧慮全說出來:「你是個不肯推卸責任的人,以後你會不會因為違背繼珍父親生前的願望而後悔呢?」

  「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這個問題確是我前一陣痛苦和矛盾的根源,」西平沉思一下,接著說:「那天半夜從遊藝場回來,我在街上徘徊到天亮,後來去找林伯伯,把一切向他和盤托出。他當時說了一句話:『西平,你現在需要戰勝的是你自己!』我想了好久,終於弄懂這句話的深意:一個人只有解除自己思想上的束縛,才有力量對抗外來壓力,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那天林達海還對西平說:「你覺得對不起蔣廠長,因為直到今天,兇手都沒能追查到。但是我敢肯定,單靠你的力量,甚至整個恒通的力量,也是鬥不過指使和保護兇手的日本人的。這不是他們和你們恒通的一家之仇。要想報這個仇,必須先使我們的國家和民族改變積弱的現狀才行。至於你個人的婚姻大事,取決於你自己對道德、財產、輿論和幸福等一系列問題的理解。」

  見白蕙不說話,西平又說:「蕙,你有沒有決心和勇氣,不怕流言蜚語,不怕誣衊謾駡,不怕沒有財產,找不到工作,甚至沒有飯吃。也就是說,願不願準備跟我一起下地獄?」

  「哦,西平,」白蕙叫道,「你明明知道,沒有你,生活就是地獄;和你在一起,我就擁有了整個天堂!」

  「那麼,你下決心了?」西平充滿希望地問。

  「只是……」白蕙猶豫著,終於還是說:「你本來有一個溫暖的家庭,不能因為我而破壞它,我想,與其那樣,不如我……」

  西平站起身來在屋子裡慢慢地走著。最後,他坐到白蕙的小床上,兩眼看著地面,聲音低沉地說:「蕙,聽我告訴你,我有怎樣一個溫暖的家!」

  他用右手支著額頭,遮住眼睛,似乎怕白蕙看到他的臉。他的手在顫抖著,聲音是喑啞而痛苦的:「有一個小男孩,生活在一個富有的家庭。媽媽很愛他,爸爸能滿足他的一切要求,他的童年就象生活在天堂裡……」

  西平停下不再往下說,似乎下面的話難以啟齒。白蕙一聲不響,並不催他。終於他咬咬牙,又接著說:「十三歲那年,有一天,他偶然闖進花園中的一個處所,好奇地爬上窗戶,竟然發現……他的媽媽,他當偶象那樣崇拜的媽媽,正把一個男人緊緊地抱在懷中……狂熱地吻著他,而那個男人並不是他的父親!這個男孩跑回來以後,就大病一場。後來,病雖然治好,他的心卻從此有了一條裂縫,一條再也無法癒合的裂縫。此後有一段時間,他常偷偷跟蹤他媽媽,竟然又發現了好幾次……再以後,他就對這種『遊戲』失去了興趣。他不再關心媽媽的行為。雖然他媽媽仍然愛他,甚至越來越愛他,但他只覺得媽媽虛偽,甚至有點可怕。他總是躲避她,他恨她。」

  「他開始想在爸爸身上尋求溫暖。但爸爸的興趣似乎全在事業上,對他從來只有冷漠。他覺得與父親在感情上也無法溝通,他失望了。他就像是大池塘裡的一條小魚,那麼孤獨、寂寞,無目的地游來遊去。

  「雖然後來隨著年歲增長,他多少理解了一點他媽媽內心的苦悶,理解了她那沒有愛情的婚姻生活的不幸,對媽媽的恨漸漸消除。但是他心靈上的創傷,他那根深蒂固的孤獨寂寞感卻永遠伴著他,使他患上了一種冷漠孤傲的病症。

  「直至有一天,他遇見一位姑娘。第一眼見到她,他就奇怪地覺得僵死多年的心突然蘇醒了。以後的接觸使他相信,這是上帝派來挽救他的。因為自從有了她,他心上的那條裂縫竟開始慢慢地長出了新肉。可是……」

  西平突然抬起頭,兩眼灼灼地凝視白蕙,接著說:「如今這姑娘卻說,為了他那所謂溫暖的家要同他分手,難道這慈悲為懷的姑娘,竟不怕他的心再度裂開,重新流血,不怕他從此失去生的欲望,而走向死亡之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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