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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你——」繼珍一下站了起來,沒說出第二個字,就「哇」地一聲哭出來,掩面奔出客廳。

  「繼珍,繼珍!」方丹趕緊追了出去。

  客廳裡只剩下父子兩人,一片寂靜。

  西平站起身,往客廳門走去。

  「你上哪兒去?」背後傳來文健生氣的問話聲。

  「回自己房裡去。」西平答道。

  「難道你不想去向繼珍道歉,收回剛才的話?」

  「我沒想去道歉,我也不會收回自己的話。」西平邊說邊又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文健威嚴地喝道。

  西平只得站住了。

  「你怎麼能一時感情衝動,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來。」文健氣勢洶洶地說。

  「爸爸,我不是一時感情衝動,是經過認真考慮的,」西平也激動地說,「甚至可以說是痛苦的考慮。」

  「你先坐下,聽我說幾句,」文健克制住自己,口氣也恢復平靜:「我知道你對這門親事沒有思想準備,那天在醫院裡我就看出來了。但是,現在你和繼珍畢竟已有婚約……」

  「從來沒有過正式的婚約。」西平反駁道。

  「可那天在醫院裡,你親口答應的。」

  「你完全知道,那是在一種什麼情況下,我當時是被迫的、違心的,這以後,我痛苦極了……」

  丁文健不說話了,過了半晌,他才開口:「西平,你從小到大,我從來沒勉強過你什麼,本來對你的婚事,我也不打算干預。可現在,已是這樣的局面。你知道我們公司在社會上的地位,幹我們這一行的,首先要講究信譽。你如那樣做,會被人指責為背信棄義、忘恩負義。不僅你個人,連帶整個公司都將在社會上站不住腳。」

  西平覺得父親今天講的倒是真心話,因此他也坦率地回答:「我也考慮過,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拖到今天才說出不同意訂婚的原因。但我終於想通了,我不能因為這些而出賣我一生的幸福。」

  出賣!這兩個字好象是一枚長長的尖針,一直刺到文健內心深處最隱秘的一個痛點。他不禁顫抖一下,但他馬上就想:你這個乳臭未於的小子!你懂得這兩個字的分量嗎?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很自然的,本該是恒通的繼承人。但是如果這次不是由蔣家,而是由你提出,你和繼珍之間不存在婚約,那麼,繼承人的問題,我可能會重新考慮。這是為了公司的利益。」文健嚴肅地說。

  「我沒有異議。到那時,如果恒通還需要我,我願意當一名普通雇員,如果恒通不想雇用我,請提前通知,我將另謀職業。」

  客廳裡又靜下來。西平認為談話已經結束,他站起身來。

  「西平……」文健叫了一聲,但卻無下文。

  西平看著父親,他突然感到一向在他心目中精幹、威嚴的父親,其實已是個老年人了。你看他額頭皺紋密佈,臉色憔悴,眼光疲憊,似乎讓他再獨力支撐恒通這個局面,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他心裡第一次產生了可憐父親的感覺。

  「西平,」文健又叫了一聲,然後輕聲問:「繼珍有什麼不好?我看她漂亮、活潑,人也很靈巧……」

  「並不是她有什麼不好,只是我不愛她。」

  在事業和財產面前,愛又能值得幾許?真是個傻小子啊,文健不禁想。

  「是不是你有了另外的姑娘?」文健又問。

  西平略一沉思道:「我從來沒愛過繼珍。這和有沒有另外的姑娘並不相干。」

  「可我現在問你,有沒有另外的姑娘?」

  「有。」

  「是誰?」

  「我想,她與我和繼珍的事沒有關係,我現在還不想說她是誰。」

  「你很愛她,是嗎?愛得情願拿整個恒通去換?」文健簡直有些不能相信。

  「是的,」西平堅定地回答,「我想如果一個人沒有自己所愛的妻子,沒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那他就是有再多財產,也將是一個最貧困最可悲的人。我不願成為這樣一個人。」

  西平本想說:爸爸,你不就是這樣一個人嗎?難道你還要我也成為這樣一個人?但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文健卻已憑感覺聽懂了西平這句話。他再也無話可說,揮揮手,說了聲:「你去吧。」

  西平走到客廳門口,回身又望了父親一眼,只見文健兩手交叉,支著額頭,坐著一動不動。

  又是一陣憐憫的感情湧上西平心頭,似乎剛才被剝奪掉一切財產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父親。

  白蕙下午去了醫院。媽媽的主治醫生告訴她,注射新藥後,效果並不理想。這使白蕙心頭很沉重。但看媽媽精神還不錯,自住進醫院以來,對治癒疾病也有信心。今天女兒陪她整整呆了一下午,她更是高興,晚飯都多吃幾口,飯後又吃幾片蘋果。

  白蕙等媽媽睡下後,離開醫院,早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剛走到新民裡弄堂口,就見一個身影迎上來。

  「西平!」白蕙驚叫一聲。

  「我在等你回來。」西平說。

  兩人相跟著走進白蕙住的三樓。這是西平第一次來到白蕙的家。他好奇地看著屋裡的床、桌椅、小小的衣櫃,一切都很簡陋,但整潔舒適。西平感到有一種親切感,他知道這是白蕙從小就生活著的地方。

  白蕙給他倒杯水,在他對面坐下。

  西平握住白蕙的手,這雙小手冰涼。他用自己那雙大手溫暖著這雙小手。

  「去醫院了?你媽媽怎樣?」

  「沒見有什麼大起色。」白蕙搖頭。

  「不要著急,」西平安慰她:「你媽媽病得久了,藥物不可能很快見效,總得有個過程。」

  白蕙朝西平笑笑,他說得也有道理,於是稍許振作一些。

  「我今天是代爺爺來的,他說早講好要為珊珊鋼琴比賽優勝給你獎品,可他現在上不了街,所以,讓你自己挑喜歡的去買。」西平一本正經地說,拿出一疊錢交給白蕙。

  「那怎麼成,我不要,」白蕙忙拒絕,「爺爺是擔心我辭去工作,生活有困難吧。對了,」白蕙想起來,「今天上午接到林醫生電話,說有人願提供我每月生活費,我猜大約就是爺爺,我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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