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白裙 > 侯門混口飯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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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仲山點了點頭。郭珮這解釋也算是中規中矩。作為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這樣解釋也是難得了。點頭正要讓郭珮坐下,卻見邊上坐著的郭玥,露出了一絲迷惘的神色。 不由詫異起來。這章如此明瞭,怎麼這個四子卻是聽不明白? 文仲山這課,主要是上給郭家四個兒子聽的。至於女兒聽得懂聽不懂,那不是他所關心的範圍。當下就開口問道:「郭玥,你可有不懂的地方?」 郭玥站了起來,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說道:「先生說的通俗易懂……」 文仲山皺眉說道:「如果不懂,那就要及時發問……」 話還沒有落下,卻見下面郭家的嫡次子郭玨,高高舉起了手。當下就叫了郭玨的名字:「郭玨,你可要發問?」 郭玨站了起來,說道:「好叫先生得知。四弟與三弟不同,他是在家就由姨娘開蒙了的。今年雖然才十歲,卻已經讀完了《四書》。我們全家都是曉得的。所以這些,四弟都是懂得的。」 文仲山又皺了皺眉頭。面前這個郭玨這般做派,讓他不喜。當下示意郭玨坐下,對郭玥說道:「懂得就是懂得,不懂得就是不懂得,切不可不懂裝懂。」 郭玥面紅耳赤。說道:「回先生話。方才三哥的回答,最是易懂不過。不過學生卻覺得其中有些不對的地方。」 郭珮的回答有不對的地方?一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玥的臉上。文仲山心中不喜,臉上神色也就淡淡的,問道:「你認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郭玥老老實實的回答:「學生以為,就按照這句話的字面解釋來看,三哥哥的回答自然是正確的。」 邊上想起了嗤笑聲。也是,既然認為是正確的,先前又怎麼說有不對的地方?這不是自相矛盾了麼? 也是,這個郭玥小小年紀,死記硬背記住一點經義已經難得了,又怎麼能像成人一般分析出個頭頭道道來。語無倫次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郭玥聽見了嗤笑聲,臉更紅了。郭蓮珠也不由低下頭,嘴巴裡低聲嘀咕:「在外面養大就是在外面養大的,不懂也不知道藏拙。」 郭菀央淡淡笑道:「玥弟不見得不懂,姐姐不要著急了。」 卻見坐在自己前面的郭蔓青回頭,低聲問道:「他真的懂?」 郭菀央還未曾回答,就聽見了郭玥的聲音:「只是結合起整篇《論語》來看,聖人這番話卻是難解。」 笑聲頓時止住。眾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郭玥的臉上。聽見了文仲山的聲音:「如何難解?」 郭玥已經鎮定下來,稚嫩的臉上是少見的沉穩:「首先是聖人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聖人崇尚的是『誨人不倦』,對學生向來是十分寬容。就整篇《論語》來看,聖人除了在君臣之禮、人臣之節上對部分學生的錯誤或者不作為非常不滿,說過重話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沒有出現過重話。」 這話就不一般了。至少是《論語》通讀過一遍的人,才能下這個結論。文仲山若有所思,教室裡寂靜無聲。郭玥站定,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只是神色卻是十分鎮定。 文仲山思忖了片刻,將一本《論語》在心中迅速過濾了一遍,初步認可了郭玥的話,當下才點頭說道:「你繼續。」 「你繼續」三個字一落,落在郭玥身上的目光,登時又換了一種味道。 郭玥卻絲毫沒有在意,當下繼續說道:「再從《論語》之中看宰予其人。應該看得出,宰予此人,平日也算是出類拔萃的,也是能得到聖人重視的。這樣的人,為何會在白天睡大覺?為何白天睡覺惹得老師說了這般重話,讓自己也成了千古笑話?」 卻聽見郭玨不服氣的說道:「這不是解釋了嗎?聖人正因為愛之深,所以責之切。」 郭玥點頭,說道:「平日裡父母教育子女,愛之深責之切,說兩句重話也是清理之中。可是現在說這句話的,卻是孔聖人。聖人最講究的是『微言大義』,如何會像村姑潑婦一般,因為孩子犯錯誤就胡亂罵人?甚至是可以說是用了髒話?」 郭玥這般指責孔聖人用髒話罵人的,有史以來估計還是第一個。在場諸人,一時都是反應不過來。 然而想想,確實也有道理。糞土朽木,當然是髒話。 郭玥繼續侃侃而談:「這些也就罷了。《論語》一書,都說是曾子與他的門人輯錄的。後人為先人立說立傳,有一個傳統,那就是為尊者諱。聖人曾經說過這般言語,如果真的是髒話的話,後人就該將它隱去。只是曾子諸人,卻不曾將這句話隱去,而是將它堂而皇之的記錄在《論語》裡。這又是為何?」 郭玥解說,井井有條。當初的慌亂已經全然不見。 文仲山沉思了片刻,才問道:「依四公子之見,又當如何解釋?」不自覺的,竟然用上了與平輩討論的語氣。 郭玥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小子認為,聖人這番話,根本不是罵宰予的話。」 郭玥這句話落下,四周又是一片輕輕的喧嚷。不過文仲山的眼睛冷厲的掃過來,一群人不敢嗤笑而已。 郭玥點頭,認真的說道:「宰予晝寢,這是不對。但是聖人對宰予這一舉動,抱著的卻是無可奈何的准許態度。因為宰予身子不好,要求他不晝寢,要求他與其他人一樣利用所有的白天時間學習工作,這根本做不到。所以聖人只能無奈的歎息說宰予的身子是『朽木』,是『糞土之牆』。這根本不是指責!正因為不是指責,所以曾子等人才將這樣的話堂而皇之的記錄下來,卻不想我們後來人,斷章取義,竟然弄錯了本意。」 四周寂靜無聲。片刻之後,才聽見有人鼓掌聲音——郭菀央循聲找去,卻見第一個帶頭鼓掌的,竟然是郭蔓青。 文仲山手撚著鬍鬚,含笑說道:「你的話說完了?」 郭玥點頭說道;「回先生,學生的話說完了。」 文仲山含笑說道:「你能從常理之中發覺不合常理之處,又能通讀全書做出自己的判斷,著實難得。你這番見解,不見得正確,然而卻能自圓其說,也是難得了。等下過了辛時,你不用急著去學習弓馬,先來我書房。」 這話一出,四周一片,都是豔羨的神色。 郭玨更是氣惱之極,眼睛盯著郭玥,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方才出言,是想要將郭玥逼到必死之地,讓他在老師面前出一個大醜,傳到祖父祖母耳中,讓他們對這個庶子完全失望。只是沒有想到,竟然作成了郭玥,讓他大大出了一個風頭! 看見郭玨的目光,郭菀央不由微笑起來。雖然說多出風頭不見得是好事,但是出這樣一個風頭,能得到老師重視,讓老師給自己多開小灶,卻是合算生意。 再說了,自己這個弟弟,即便不出風頭,也是三房的眼中釘。既然這樣,不如出出風頭,讓祖父也不會小覷了自己兄弟。 對著老師這般恩寵,郭玥卻再度面紅耳赤,說道:「不敢當老師誇獎……這些話,都是……」不自覺的就將目光轉向郭菀央,卻見郭菀央皺眉,跺腳,一副氣惱的樣子。 見姐姐如此生氣,郭玥也有些明白原因,當下頓了一頓,片刻才不好意思的說道:「都是胡亂說著……」 郭菀央見弟弟沒將自己供出來,這才松了一口氣。 眼角的餘光卻看見,那文仲山先生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若有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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