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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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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眺著那消失在黑暗裡的倉皇背影,蘭舫先是怔然,等她回想起那張因驚嚇而僵白的面容,心中才感受到極大的撼動。 她渾噩地回望住迤邐著光線的門口,腳下往後緩退,而嘴裡不斷細吟: 「不,不行,不可以,你不可以害怕,至少那時不行呀……」驀然旋過身,她捧著又開始微疼的腹肚,亦往樹林裡飛奔。 記憶川流過她的腦海,替她帶來無數不可承受的驚駭,同時也帶來無法言喻的衝擊。 适才的一切,就像一根堅實的合抱之木,狠狠地撞響了她沉睡已久的記憶之鐘,而現在,她終於明白,原來前幾日遇上的怪狀,竟全是她的過往呀! 在她的幼時、她的年少歲月、她的豆蔻年華皆有著某人的參與,因為有他,所以她的生活才得以鑲嵌上喜怒哀樂,可她卻將他給遺忘了,不僅僅遺忘,而是只要有他的記憶全都消失無影! 只是為什麼?為何她會忘記?為何她會弄丟了那些令她動容、令她哭笑的一切? 在昏暗的樹林裡,蘭舫急奔著,卻不知道自己正追著什麼,只能循著映透銀光的小徑努力地奔,拼命地奔,莫非她……是想追回她的記憶嗎?腳步聲雜響,她的腦兒也轟亂,方才的那個自己,跑到哪裡去了? 等出了樹林,在溪前站定,蘭舫猶是沒追上自己的背影,她舉頭望了下已掛中天的寒月,呼吸急促到幾乎要斷去。 「在哪裡?呼呼……在哪裡?你不該怕他的呀!即使他……他不是……」捧著因劇烈動作而越發疼痛的肚,她四下張望,心更揪成一團。 「啊——」然而就在這時,溪的下游傳來一聲使人心慌的淒厲叫聲,叫聲在樹林中迥蕩,驚飛了許多夜鳥。蘭舫聽了,毫不多想地便往聲音來源跑去。 足足半刻鐘裡,懷著身孕的她跑過了兩拱小丘,繞過了一道溪彎,最後她在一處落差極大的陡坡上停步。 人呢?該不會夜裡看不見路,摔到下頭去了吧?由上頭瞧不清陡坡下的事物,於是她沿著坡旁一道粗糙的石階下行。這石階是她爹暇餘時鋪上的,腳下踏的仍舊堅固,但她心裡明白,實際上這階梯早失修,如今已是殘破。那麼,她現在是不是正履著逝去時光的軌跡呢? 來到陡坡下,她尋著任何會動的事物,而最後真讓她尋到兩條人影,只是其一已倒地,而另外一個,則緊緊摟著她。 因為樹影遮去了他倆大部的形影,是以蘭舫緩步趨前,而等她睇清兩人的面容,心亦跟著揪了。那躺著是她自己,而摟著她的……是鳳玉。 「我早知道你看了會害怕,所以一直沒對你說。」鳳玉一臉憔悴,低著頭,只心痛對著昏迷的人兒說。 恍如作第三人的蘭舫,不禁悄悄掩嘴,唯恐發出任何心痛的聲響,驚動了他們。 靜默片刻,鳳玉又開口:「如果我不是那麼自私,妄想幫著你爹多制些失傳玉器,然後將你留在身邊,今日也不會讓你看見我的模樣,而你……也不會害怕地逃了。」臉上難掩極度的痛楚,他拂開懷中人散落在頰畔的髮絲,手指擦去她額上沾著泥,可她卻已死白如屍。 她死了嗎?望著鳳玉懷中的她,蘭舫唯有心驚,而更在發現她身下淌了一地的殷紅後,眩然欲倒。 原來,她是從陡坡上摔了下來,跌破腦袋。蘭舫抖顫著手,摸上自己後腦勺上那塊生不出發的舊傷。但是……如果當時她便已死去,那麼她現在又為何會站在這裡?雖她命犯空亡,一生意外不斷註定早夭,可她現在不還活生生地站在這裡?「我……」 忍不住,她出聲,可鳳玉卻恍若未聞,眼前,他只是徐徐地低下蒼白的臉,臉廝磨著那張麗容,並低語:「於今,我只能這麼做了。」 他想做什麼?呆裡住他,眼見他毫不猶豫地拔下她發上那支白玉鳳釵,然後以釵劃開自己的手腕肉。 「赫!」蘭舫雖被駭著,可她卻無法合上眼。她深知那痛楚,可卻不見他皺眉。 將汩汩流出來的血喂進懷中人兒的嘴裡。「我的氣,亦是我的魂,我的血,亦是我的魄,我將一半的氣與血渡之於你,願你能從此似個常人,遠離災噩,遠離鬼魅,遠離我……我帶去你有我的記憶,我帶去你一半的膽力,膽怯的你,將會避開一切會損及你的事物,避開邪魅,甚至……避開我,遠遠地……」他鏗鏘的餘音,和入夜風中,須臾,隨著風鑽進蘭舫無法看信的耳中。 避開邪魅,避開他…… 「原來……呵!」悽楚一笑,蘭舫兩腿頓時無力,她軟地跌坐。原來她的命是他給的,原來她的記憶是他拿走的,原來是他帶走她一半的膽力,所以之後的她會如此膽怯,就連黑夜都怕。 但是這麼做的他,可依了她的願了?命是她的,她情願死,也不想在沒有他的日子裡虛度呀!不要,她不要! 「我不要」她霍地嘶喊,淚水更同時奪眶而出,等她再抬起眼,那令人心痛的場景早已消失,換上的,是一個近在咫尺的身影。「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俊立於她的身前,鳳玉不知她所指為何,方才發現她不在房裡,他焦急地將每個角落都尋過,直到在屋後工作坊看見她的腳印。「蘭舫……」 「剛剛……我看見了過去,我什麼都記起來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抹去我的記憶?」從不曾掉過淚的她,今日以哭紅的眼,控訴那她深愛著的鳳哥哥。 這下,他隱約懂了,在沉默許久之後,他回道:「我……非人。」 「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鬼!」字字清晰地對著他說。 「可是你害怕。」 「我是害怕,因為那天的情況實在過於突然,可你知道嗎,當我跑進樹林後就已經開始後悔,甚至到跌下山坡的一刻,都罵著自已不該跑。」她也是個人哪,怎能要求她不該有這樣的反應。 「你的遲疑並不能改變什麼。」他和她仍舊不同。 「那你做的那些又算什麼?讓我喝你的血,吸你的精氣,以為活過來的我就能幸福嗎?你以為我忘了你真去嫁了個人,就幸福了嗎?」一直到這時,她才完全明白,當初她嫁給闊天,不過只是依循著那殘存著記憶,她在闊天身上看到鳳玉的影子,她在出手相助的闊天身上嗅到了一絲被保護的氣息。 這……好可笑,也可悲,可眼前的他,卻當它是幸福,而沒了記憶的她,也當那是緣分。捧著腹,激動的情緒使得那積蓄在體內的疼痛又起,她咬著泛白唇瓣,努力克制。 「如果是這樣,那我情願那一天就那樣死去。」 「我不會放著你不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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