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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呵……可我不需要你!」他不能不管她,這句話代表什麼,代表他喜歡她或愛她嗎?她並不是他的責任啊,

  「你……真恨我救了你?」

  「是。」賭氣,撇開頭。

  「那……我走。」側過臉向著不遠處的溪水,表情難辨。

  「走?」倏地瞪大眼眸。

  「送你回城裡,我會離開。」背過身,好似下個動作就是要離去。

  「你不可以!」儼然被他的背影駭著,她心慌地自地上爬起來,原想趨前攔住他,可兩腿軟弱,所以只是朝前顛僕了去。幸好鳳玉即時回身抱住她,要不她可能又會跌回地上。

  「蘭舫,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望住那張滿布冷汗的臉龐,他心急欲狂,壓抑已久的感情再也看守不住。但只見她搖搖頭,並以氣音喃道:

  「你不可以走,要走了……我會真恨你的,真恨你……」說完,她便昏了過去。

  第九章

  為何她跟床榻會愈來愈有緣呢?

  再次睜開眼,蘭舫不禁要嘲笑自己,雖她不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子,但這連著幾天離不開床榻,卻是讓她無奈,在她心裡,已隱隱有個結論。頭偎在有點濕漉的枕上,她偏過頭,望住那趴在床畔的人。

  她的視線由他棱線分明的臉上勾勒著的兩彎柔和弧線,移到他額心那抹絳紅的額印。

  這張臉,即使在她沒了記憶時,仍舊清晰地、穩固地盤桓在她心底深處,沒給忘記,這該說是慶倖嗎?仔細審視著,欲伸手撫上他的臉,卻感覺到一股牽制的力量,原來是他緊緊抓住了她的手,大掌牢牢包覆著她的。

  「鳳玉……」將波波的心酸咽了回去,她無力地喊。

  弧線化成兩尾飛鳳。「你醒了?」抬起頭,意外自己居然睡去。

  「你睡著了,我從沒見過你睡覺的樣子。」她笑。「在我眼前,你總是精神奕奕,雖然話不多。」從小到大,好像都只是她吱吱喳喳地在他耳邊吵著,像只煩人的雀兒。

  「……」沒多說,因為他的沉默是有原因的。

  瞧他不說話,她微揚著唇,要求:「能扶我起來嗎?我不想一直躺著,我能感覺,我這一躺一定過了好多天。」

  「三天。」外頭,又已黑夜。

  坐上床榻,將她扶起,但她腰間無力,連坐著都有困難,是以他讓她輕靠在他胸前,只是這一靠,他更要驚覺她生命力逝去之快,因她身上滿布著死氣,跟以往他看見的數次一樣。

  「好久,可我並不寂寞,因為你也在我夢中。」低垂著眼簾,她的臉抵著他的胸膛,沒意外,和林中那回一樣,她並未發現心跳聲。「知道嗎?自從再遇上你,我的膽小也就開始痊癒了。」

  「對不住。」他拿走她一半的膽力。

  搖搖頭,她看著自己散亂在胸前的檀發。「你……能幫我綰發嗎?」

  俯望著她的眼鼻,那羽睫將閉未閉,他話未多說,只是從一旁拿來一把密牙篦子,幫她梳著發,她的髮絲柔黑細密,一個不小心就會讓一綹墨黑溜出指掌。

  「我以前……曾幻想過無數次,你幫我綰發的樣子。」不覺,一抹淡紅爬上她死白的頸項。「呵……我好不怕羞。」低下頭,捂著臉。

  攏起一束髮,兀自讓篦子滑過她的發波,他傾聽著。

  聲音繼續由指縫間悶悶傳來。「爹說,我四歲時,曾彆扭著他只顧工作不顧我,在三更半夜跑出門,他怎也尋不到我,可一回家,卻見我全身泥汙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那一次帶我回家的……可是你?」這幾天她看到的,他沒看到,所以她說給他聽。

  「嗯。」他低應。

  「爹還說,我六歲那一年,一回他要進城談生意,我想跟,他不給跟,等他回家,卻見我躺在一棵樹前面呼呼大睡,瞧見我身邊掉了好多枝葉,還以為我是從樹上摔了下來,差點沒將他嚇死……可我知道,我是真摔下來過,只是……是摔在你身上,對不?」放下遮羞的十指,她的臉蛋依舊潮紅。

  「嗯。」

  「你還幫我躲過了被火燒、被蜂叮的意外,還有那一次……在溪邊,我跌到水裡,不會泅水的我本該有難,可等我清醒後,卻只發了一點熱,得了點風寒。」

  「是我帶你回家,你喝了很多水,人也昏過去了,也幸好昏了,不會趕我。」

  「我要醒著,不只會趕你,肯定會想啃你的骨、吃你的肉,誰要你讓我嫁給老頭兒。」眨眨眼,不知怎地她竟又覺困了,可話未說完,她猶是擋著。「從那一夜之後,我得了心病,不吃不喝,人也瘦了一大圈,讓來提親的何家以為我得了瘟疫,忙著將婚退了去。」

  誰知道她只是得了心病,得了為愛失神的病。

  「你病,我也苦。」

  「可你也沒再出現。」想起那段不見他的日子,她知道他刻意不來。

  「我認為你不想見我。」將梳好的發慢慢綰上。「不過最後我還是受不了,雖然在工作坊裡只能見著你幾面。」他默默幫助她爹制玉,認為只要帶來富貴,就能讓她遠離傷心和災噩,孰料……

  「知道嗎?那一陳子我爹還以為他回復了體力和玉匠該有的靈明,不時還對著失神的我發誓,要讓我過好日子。」

  沒回應,鳳玉默默拔下自己發上的釵,本欲簪上蘭舫的發,可卻被她抓了下來。

  看著釵,她道:「我還以為它被賊偷了,原來在你這裡。」鳳頭上的朱色沁,和他額上的額印如出一轍。

  「我是釵,釵亦是我,它跟著你,就代表我從未離開過你。」

  「那麼這回我又惹了什麼禍,逼得你回頭找我?」手擱上腹,那裡已不疼痛,但她卻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已悄悄泛冷。瞧他不語,她只好接道:「我……可以知道你的故事嗎?」

  「你累了,躺下吧,故事我再說給你聽。」他將她放倒,可凝住著她不放棄的眼,他只好緩緩傾吐:

  「千年前,有一名玉匠,他年輕,卻技藝高超,當朝天子加封一等,一般賢人達貴也都以收藏他製作的玉器、玉飾為傲,而當時時興的玉飾為剛卯,剛卯逢年之正月卯日製作,玉體如柱且四面刻文,從上至下管穿一孔可供穿系,常人成雙佩帶於腰間,認為有避邪作用。」

  他望了眼床榻上的人,而她仍專注意睇著他。

  「自然地,這名玉匠也已替人製作剛卯為大宗,更則擁有名利,豈知山有斷崖、水有急彎,連盛行的事物亦有變卦。」他將視線移至窗外,思緒頓時回溯至百千年前。「朝廷出現一名位居百官之首的大司馬,見當朝江山搖搖欲墜,便野心勃勃暗存篡位之心,等天子駕崩後,他選了年僅兩歲的幼帝繼位,自己則擔『攝皇帝『,往後他更利用百姓迷信的性格,製造天意禪讓的輿論進而稱了帝,奪去江山。然而在他在位期間,因迷信更禁止與舊帝有關的一切事物,於是與舊帝『劉『姓有關的剛卯也受了非戰之罪。」

  「劉,是漢?」

  頜首,表情無比冷峻。

  「為何有關連?」渾沌的她已想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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