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安寧 > 風舞 | 上頁 下頁
四十一


  「重點就是你父親和她的現任妻子曾是舊識,但卻和他的兒子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你母親去世之前他不曾做過任何一件違逆她心意的事情,更遑論出軌,而你母親之所以會自殺,我估計是因為她不能忍受自己死得太難看。我手上有她生前主診醫生的病理報告,她自殺是已經開始感染發病,就算用藥物能延遲一段日子,她的生命也已不可更改地臨近了終點,而敗血症從併發到死亡期間,她身體的一些部位例如口腔,會一天天膿腫、出血、潰爛,她可能覺得那樣死去太失尊嚴,更重要的,尤其是在你父親的親眼目睹之下——面對她的逝去他分毫無能為力,她不希望他承受那種巨痛——」

  「你夠了沒有!」眼淚再度如山洪暴發:「你為什麼?!你憑什麼?!你又想改變什麼?!」

  他好狠!等著我把傷口揭開,立刻就給我一貼猛藥,也不管我是否承受的住。我發狂地捶打他。「我恨你!恨你!你怎麼可以!」

  「既然長痛短痛深痛淺痛都是痛,長痛倒不如短痛,天天悶著慢慢痛也倒不如一次性連根拔起。」他歎氣,一徑由我打,由我的淚浸染他的襯衣,眸光無比溫柔。

  「如風,如風!」我打他,也緊緊摟住他,哭喊到力竭聲嘶。

  十幾年來我將林家鬧的雞犬不寧人心戚戚,到頭來卻有人告訴我從一開始我就錯了!十幾年的離譜與荒唐教我如何能夠接受這樣罪孽深重的事實!

  「帶我回去!如風,我要回去!」

  我還有什麼面目對著我的母親?!口口聲聲說愛她,卻分分秒秒都在傷害她愛著的人!她泉下若有知,這是幾年來定當不曾瞑目。

  如風扶我站起來,又歎了口氣:「我們這就回去,乖,別哭了——」

  「不要你管!」我甩開他,力道之猛差點把自己摔倒。

  他不再吭聲,抱起我下山。

  車子才剛在林宅外停下我已開門沖了下來,像失控的列車闖進大門,狂奔過闊長的車道,大步跨越臺階雙手一振,屋門篷聲打開。

  父親、梅平和林智在看見我時全部從沙發上彈跳而起。

  「瀟瀟你怎麼了?」

  聽不清楚是誰在叫我,三張臉孔仿佛三重屏障,我的腿像被灌了鉛,沉重的無法提起往前挪進一小步,我無顏面對的何止我母親!

  無止盡的淚不間斷往下掉,我一步一步往後退。

  那幾張震鄂的面孔想我沖來,我立刻轉身狂跑,捂住雙耳直撲大門外如風尚未駛走的車子,將惶急的叫喚全部拋在身後,一如十幾年內冷漠、殘忍地背棄他們的關懷和愛護!

  以最快的速度鑽進入風的懷內,往他敞開的外套裡躲,我絕望且崩潰。

  「我會死掉的……」

  「坐好!」他摟緊我,車子已嚇人的速度疾沖出去。

  「不要去任何地方,哪裡都不去!」我捂著絞痛得心口急喘,「我只要和你在一起!」聲音嘶啞失聲。

  他一聲不發,一路狂飆連闖紅燈,飛駛向郊外。

  沿路的車輛越見稀少。

  他把車篷打開,風聲刹時就在耳邊呼呼作響,如削麵的薄刀,隔著衣物仍將皮膚打得生痛。我腫澀的雙眼在痛,脹紅的鼻子在痛,幹啞的喉嚨在痛,我的頭、臉頰、背部、四肢全身上下都被風襲擊的火燒火燎般疼痛。

  路邊的景物瞬間即逝,太陽耀眼的光線不知何時已轉成了金色,漫天的雲朵靜止不動,一層又一層皮上嫣紅的面紗。柏油路兩邊低矮的綠色植物一望無垠,間或可見突聲的幾枝高樹和星點的村莊,在夕照下蘊含著沉寂的生機。

  平靜在呼嘯的風中趁著謝空隙絲絲縷縷地回到體內,我開始覺察到如風的異樣,他的臂膊僵硬,臉色陰沉,似乎如此盈漲的飛馳都無法排解他蓄滿全身的怒氣。

  我極力止住最後的輕微的抽噎:「如風?」叫的哽咽而惶感。

  他擁著我的長臂緊了緊,手裡的方向盤猛地一打再反轉,車子吱聲刹停在路邊。放下我抬腿一踢,車門應聲而開,他逕自下車,右手撐著車蓋一躍,人已坐了上去。

  盤著雙腿拿出煙來,他吸的既凶又猛,左手手肘支在膝蓋上,手掌橫在額際揉著兩邊的太陽穴,長及肩胛的髮絲自然流瀉,在徐風中一起一伏仿若追波逐浪。

  望著他的側影,我茫然無助,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發火,不爭氣的淚水再一次流了出來。

  帶著火點的煙頭在半空劃出一道抛物線,雙手向後撐在車蓋,他仰頭望向遼闊的天空,徐緩且深長地呼氣,仿佛要將胸腔裡的不安寧呼出來給無形無影的風徹底帶走。然後他回轉身橫過擋風玻璃向我張開雙臂,我趕緊站起攀著他,他把我抱出車外。

  「好了,乖乖,別哭了,我的心都疼了。」他淡笑,捉我的手貼上他的心胸:「不信你摸摸。」

  我吸著鼻子,「騙——騙人,一點都不覺得疼。」

  「心是我的,你怎麼會覺得疼呢。」他憐惜地捏捏我的鼻尖。

  「那你要我摸什麼?」

  他的眉梢上揚:「你不覺得我的胸肌很結實誘人嗎?」

  我勉強笑了出來,但笑容迅即就自己消失了。「你怎麼會想到調查我的父母?」

  他不說話了,目光飄向遠處,很有些迷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