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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那是我多年來的習慣,我沒必要為了討好任何人就改變它。」他面帶微笑,走到鏡臺前,抓起錶帶扣上。

  「我不是在要求你討好我,只不過是請你到我的花房瞄上一眼,給我意見罷了。」

  「剛才說了,我一有空就會去,那還不夠嗎?」好不容易他終於肯正視她時,臉上卻毫無表情地宣佈:「我明早飛橫濱,何時回來也說不準,我希望你能照我的話做,把孩子拿掉。我得赴一個朋友的約,趁著現在,先跟你說聲再見。」

  若茴的心中驚訝萬分,費盡心力才抑制住眼眶的淚。「太突然了,怎……麼都沒聽你提起過?」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將護照、記事本丟進公文包,再從衣櫥裡拎了件西裝外套往床上一擲,回答她,「我剛決定的,那邊有件緊急私事,非得出我親自出面解決,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只要掛通電話給江漢,就一定聯絡得到我。」

  「什麼樣的緊急私事?為什麼我都得透過第三者才聯絡得到你?」

  「你這疑問句是出自關心,還是心存責難?」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它。」

  「既然如此的話,我拒絕回答你的問題。」他一臉和氣,絲毫不露慚色。

  若茴奮身與他面面相覷,鼓足勇氣說:「你是已婚的身分,也要做爸爸了,不比往昔單身時逍遙,你不能再像個小孩一樣,予取予求,要怎樣就怎樣!我希望你能收斂行為,尊重我。」

  「哼!又要學你娘教訓人?我開始相信遺傳因子了!相信我,我再尊重你不過了,從未有哪一個女人能讓我如此挖心掏肺地尊重過,你是絕無僅有的,」他嘴角斜揚,樂勁十足,「所以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為了表示我對你的尊重誠意,我就老實告訴你,我這趟回橫濱,是兼程安慰我的日本情婦的。看!有哪一個做丈夫的人能像我這麼坦白,不過,這還得歸功於我有一位賢明講理說道的老婆。」

  若茴神色一黯,在心中重吐口氣,看著他滿面嘲諷的笑,久久才迸道:「你真的是很過分!結婚才三個月,你就等不及要偷腥,做那種有傷風化的事。難道你忘記自己曾跟我說過的誓言,要疼我、呵護我?」

  「我沒忘,但也沒有對你發誓過不疼別人、不呵護別人啊!」金楞大玩文字遊戲,規避重點,提起公文包及提袋旋身往門走去,冷酷道:「你要認清一個事實,男人對已擺平的關係是很容易生厭的,偶爾放家貓出去采采野花,才會知道憐惜家花的平淡。更何況我對一個身材臃腫的孕婦沒興趣,孩子和婚姻,二選一,你自己挑。」

  此話一出,若茴恍然大悟,原來兜了半天,這才是重點。「我不懂,我做錯了什麼?」

  她一臉詫然,過了一秒才捉到一點竅門,歇斯底里的嘶喊:「難道你剛才說關心我的話、扯一些基因問題,只是要騙我墮胎?虎毒不食子,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我肚子裡的寶寶是你的骨肉啊!」

  「你不是篤信愛情力量嗎?現在應證你所謂的愛,也是有條件的。」

  「你這是勒索的行為!」

  「是又如何!如果你不健忘的話,我說過這是樁各取所需的婚姻,當初我娶你是因為你不能生,如今出了這種差錯,不能怪我翻臉。我不要孩子,也不在乎你的死活,夠清楚了嗎?如果你堅持要孩子的話,也可以,你就坐等律師寄給你的離婚證書!」

  面對這樣一個善於為己脫罪、找藉口出外走私的男人,若茴是空心一片。「那又何必娶我」的字眼已悄悄地在她內心深處擴散、堆積。她不禁揣忖,自己是否又踏錯了一步,再次錯看了他?

  七年前,不修邊幅的金楞行為雖放浪,尚且保有一顆熾熱的赤誠之心;如今涉世已久,在複雜的日本跨國商界翻滾多年的廣崎,舉手投足之間,儼然就是白居易筆下既典型又唯利是圖的商人;重己利輕別離,而且更難接近。

  她恐懼,七年前的惡夢,又會在她不經意時重演。

  第十章

  若茴一手托頰,另一手持著湯匙,勉強將飯送進口。

  冷風颼颼,從窗隙間灌人,敲得百葉窗嘎嘎作響,科辦公室門窗緊閉,窒悶的空氣在二十坪大的空間裡壓擠,讓她頻頻以手帕擦拭額間的汗珠。

  開學至今已近尾聲,期末考剛過,她將已閱畢的學生研究報告包捆好、鎖進櫥櫃後,打直腰杆站起身。

  她瞄了一眼手錶,自己和金不換及母親約定的時間還差五分鐘。她提袋一拎,加速腳步朝校門口走去,遠遠就看見金不換站在一輛車旁等著她。由於金不換下午沒課,自告奮勇地一口允諾要開車載她們母女上醫院。

  若茴一坐進車內,貝雨蓉就殷切地問:「今天口感如何?媽給你燉的補品還合味口吧?一個禮拜不見你,瞧你又瘦了一圈!親家母不在,你還是搬回家住幾天吧!」

  「媽!我很好,只是懷孕罷了,又不是生病,不需要搬回家!再說如果廣崎打電話回家找不到我的話,會著急的。」

  「家裡又不是沒人接聽電話,教管家林太太轉個話,有事掛電話到家裡來,不就成了!我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怕我什麼?如果行得正,幹嘛處處避著我?我看啊,他根本就是心虛!還有,他到底在日本搞什麼花招,蓋什麼摩天大樓?去日本五個月了,知道你懷孕的消息,竟還是無動於衷。想當年我懷你的時候,你爸正在美國念書,連畢業證書都等不及領,就直奔回國來了。這樣吧!你把他的電話號碼給我,我罵也要將他罵回來。」

  「媽!他忙嘛!商社又不是他一個人的,無法說走就走。」

  「事到如今,你還護著他說話!這是他給你的藉口嗎?我就不信這一套!那麼大的公司,人才濟濟,沒他一日,也絕不會垮。小換,你等會兒就撥通電話給你爸,我要親自問他,到底是何貴事緊纏住他,竟忙得抽不出空回來探探你二媽。」

  眼見二媽在後視鏡裡跟自己擠眉弄眼,暗示他別多管閒事,儘管金不換很想照貝奶奶的話做,仍是機伶地安撫貝奶奶,「奶奶,爸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聽說爸公司投資了兩億美金研發出來的最新防震建材,好象差點被商業間諜盜取,爸為了調查這檔事,晨昏顛倒,忙得有日沒夜的。」

  「聽說、差點、好象!怎麼都是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的搪塞用詞?」貝雨蓉眉一挑,斜睨正在與繼子使眼色的女兒一眼,不滿地說:「返台旅程不用五個小時,稍稍打盹、眼一眯就下了飛機,我可不是這麼好商量的。本來我打算讓這件事過去的,但你們可能沒料到我尚何不少遠嫁日本的手帕之交給我通風報恬,說廣崎大老闆與其麾下一干中日老臣、少將,的確是晨昏顛倒、有日沒夜的過日子,白天人模人樣、謹守禮教的上了一天的班,晚上竟還有精力左摟右抱的出現在酒館裡,喝得酩酊大醉。更荒唐的是,他還跟一個日本女人牽扯不清!他的厚臉皮可以不要,但金家、彭家、林家在這兒還想要立足啊!當初照子沒放亮,讓你嫁到他。男人的甜言蜜語,只要相信三分之一以上就是呆子。事到如今,你們還想替他瞞下去?不必了!三條路給你選……是你給他下通牒,還是由我,抑或是我下峨眉請彭老爺出面求他回來?」

  「媽,爺爺已八十七了,何必拿這等小事去煩累他呢?我一回家就撥電話給他好嗎?」

  若茴強顏歡笑地抓起母親的手,往自己腹上放,笑吟吟的轉開話題說:「我很難想像這裡有個八個月大的寶寶。媽,您當初懷我時,有沒有特殊情況發生呢?」

  經女兒這麼一問,貝雨蓉總算舒緩了眉頭,細說當年懷胎近十月的苦樂。金不換則一改平時樂觀的笑容,無可奈何地暗自觀察二媽臉上泛起的憂容。

  「請幫我接日本叫人電話,廣崎日一。」若茴透過國際台幫她找人,因為她已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五個月前,他赴日不及一周,便委託江漢打電話問她「解決」了沒,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兩周內就寄來了離婚協議書,內容不外乎……他,廣崎日一,無條件放棄孩子的監護權,孩子不得姓金及姓彭,只要她悄悄蓋章、不驚動長輩,便可得到多少多少的不動產,以及他名下一半以上的現金資產。

  兩份中文及日文的離婚協議書簽名處只有他的署名,而她遲遲未動筆。當初他說只要找江漢便可聯絡到他的話,也從未生效兌現過半次,就連金不換找父親談個話亦是枉費心機。

  聽到對方的響應,若茴並不驚訝,只是暗地歎了口氣。

  「江漢嗎?我要親自跟他說話。」

  「社長目前很忙,不方便接聽電話,」江漢禮貌的回話,「上周日我寄出了一份補身的膳食藥方,不知社長夫人您收到了沒?」

  「謝謝你的關心,江漢,我早已收到,也試過了,只怕我現在是腫得不成人樣了,大概跟河豚有得拚。」

  江漢笑了。

  若茴無心多做贅言,開門見山地說:「麻煩你通報社長,我決定簽離協議書了,但在簽名以前,想跟他談個條件。」

  「什麼條件?」另一個粗嗄、冷漠的聲音突然冒出,然後低聲請江漢出去,將門帶上。

  原來他們倆一直都是利用免持聽筒方式在跟她通話!

  若茴清了清喉嚨,說:「我希望你能回來一趟,我們當面蓋章,把事情做個了結。」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要什麼花招、苦肉計的?」

  「如果你希望我們的事能小事化無、不讓爺爺知道的話,最好趕快回來。你離開的時間不算短,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等爸媽回來發現我們的情況後,若是鬧回峨眉,不僅對爺爺的健康有礙,對你我也不好。」

  「少拿長輩壓我!鬧回去至多對我不好而已,對你可是好得不得了!你真有一套,嫁進我家才八個月,老的、小的就全被你收服得穩貼妥當,你的心機可真深沉。」

  「嘴長在你臉上,要怎樣歪曲事實,隨你說去,反正我已低頭了,你早日回來,也能早點恢復單身的逍遙生活。」

  線上的口氣一軟,又想遊說,「聽我說,我有個折衷方案,如果孩子生下來後送給別人家養,也是可以。」

  「別再跟我說這種泯滅人性的話,我們之間已經走到這步田地,橫豎都是決裂定了。

  我不知道你是中了什麼邪,竟狠毒到要拋棄自己的骨肉!即使送走孩子,也難保你不會下毒手。」

  「真難得,我還以為你沒爪子,廣崎夫人,注意你的言詞,小心我告你誹謗。」

  「孩子有任何不幸,我告你一級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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