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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不料,他反而很堅持的說:「不,我們明天就回去。我等不及了!」

  若茴看著金楞忽轉興奮的模樣,不懂他那句「我等不及了」的意思,然而偎在他身旁的感覺太舒暖了,暖得教她不想費神去猜測。

  這一晚,有幾朵紫雲飄到半懸天幕的月姑娘身邊,為她披掛霞霓、遮避顰媚,多情雲兒就怕那有心人綣戀她蟬娟的嬌姿,因而流連不舍離去,於是在半窺半睨之下,他緊攜著若茴的手,漫步於潮浪卷沙的海灘,讓海風過耳輕吻她的眉宇。滿天星斗下,一串銀鈴般的清澈旋韻在他內心深處響了起來。

  我再沒有命;是,我聽你的話,我等,  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  愛,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  在這園裡,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  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  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  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  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  隔著夜,隔著天,  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他胸口充盈一股矛盾的感覺,這感覺是長久以來未曾浮現的奢侈幻夢,削減了佔據他多年、恍若隔世的魑夢。

  不!他再也沒有夢!無夢可追、無夢可憶,他的夢已隨著那個吟著「冷翡翠的一夜」

  的女孩隱沒下地獄了!而若茴也大得超過了作夢囈語的年紀。

  娶她,嫁他;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案,一樁互蒙其利的婚姻,只要他能善導改變若茴的愛情觀,寵護她,給她十分的保障,讓她過著錦衣玉食無憂的生活,他們的婚姻一定會成功持久的,金楞自信滿滿的想著。

  老周開著車子駛進大門才不過五分鐘,金楞便一股熱絡勁地用雙手捂著她的眼睛,半推半擁的導引她跨出車子,往後園花圃走去。

  不習慣置身一團黑暗,若茴顛躓了好幾回,照著他的指點踏上兩個小階梯後,他們才停止走動,金楞將雙手自她眼皮上撤離,准她一窺究竟。

  緩緩撐開眼皮,望著模糊的影像,站在門際的若茴呆傻住了,因為她未曾踏入過如此綠意盎然的玻璃原木花房,於是喜不自勝地向前邁了幾步,觸及從掛盆拖曳而下的植物,像是揉玉般地以指尖輕挲光滑細緻的葉瓣,幾秒後,她霍然轉身,緊鎖他熱情的黑眸,「這就是你等不及的東西?」

  「不喜歡嗎?」看著新婚妻子一臉愕然的表情,他趨前輕握住她的手解釋道:「我還以為你只喜歡長青植物?」

  「是啊!但……」若茴該怎麼告訴他,其實自己也喜歡栽種一些色彩豔麗的花呢?

  以往是因為早出晚歸忙著趕校車,沒時間管花間事,所以只選擇易栽植的綠色植物,來調解心情。

  「但是什麼?」他的笑容明顯地出現不悅。

  「沒什麼,很好!我很喜歡!」若茴馬上綻開笑顏,「我們可以在向陽處放幾張桌椅,上面放幾盆小花,諸如玫瑰、薔薇、紫羅蘭等,當你我沒公事可做的時候,可以泡壺茶,聽聽音樂、聊聊天。」

  他沒有針對她的建議表示贊同或反對,反而鬆開了她的手,蹙眉咄咄反問:「你不喜歡對不對?」

  「我喜歡!我真的很喜歡!只是我認為若能再加些花……」若茴再三保證。

  但金楞面部的表情已變成了譏誚樣,「那就起碼裝成更興奮、狂喜的樣子吧!」他連聽她解釋都不願意,「我馬上找工人來,將它全部打掉,然後看你要處置成什麼鬼樣子,我都不干涉!」

  若茴忙不迭地疾走到他身前,誠心的說:「我是真的很喜歡!謝謝你,我只是一時傻楞住了!很抱歉,我沒有……」

  「何必抱歉,你只是出於自然反應罷了。我們就照你的意思做,放張桌椅吧!」看著她驚慌的表情,金楞也為自己突如其來的狂爆個性而氣惱不已,「我才應該跟你說抱歉,很顯然是我小題大做了,也許希臘的烈陽把我曬昏了,如果你不介意自己到處適應環境的話,我先失陪了。」話剛止,他毅然旋肩走出這間溫室。

  望著他的背影,若茴悵然不已,一分鐘前,她的宇宙裡有陽光、歡笑、期待;怎麼才在短短的時間內,他又變了,變得暴躁、難以取悅、不近情理?好吧!就算是她遲緩,沒能及時對他所送的這份禮物表態、叩頭謝恩好了,但她一向是如此啊!若茴實在不明白自己闖了何等滔天大禍得罪到他了。

  由於若茴不熟悉路徑,她花了十五分鐘才穿過竹林小徑,找到石板路。石板路的盡頭有棟鐘罩似的玻璃房,從遠處觀賞,就像一盆映著碎花的大花桶,紅、藍、靛、紫、黃、橘、綠,遍佈四周圍。

  若茴自然地走近一名正蹲著身子,在鏟土、分盆的中年男子,看著他細心的埋頭認真工作,她開口發問:「嗨!你好,我能請教你在做什麼嗎?」

  滿頭灰發的中年男子停下手邊的工作,緩轉過頭,瞄了她一眼,老實不客氣的回道:

  「你沒看到地上的花嗎?除了種花,我還能做什麼?」

  若茴怔了一秒,為這個人毫不粉飾的言詞而語塞。「說得也是。我能參觀一下花房嗎?」

  「花房?你稱它花房?我看這宅子裡,大概唯有你會稱它是花房。你要看的話,請自便,只要別折花就行了。」

  若茴蹙眉瞪著這個無禮的男人,為他不信任的警告暗地喊冤。她筆直的跨進敞開的玻璃門,眼前竟是一團團盛開的薔薇,品種之多、色彩之繁,令人炫目。若茴好訝異,這麼大的花房裡,竟然只種薔薇科屬,而且不是一盆盆四處零星散佈,而是呈好幾圈圓形環狀,集中於一個正中央的花圃上。於是,若茴霍然明瞭,這裡的確不是花房,而是花塚!是誰的?不用說她也知道,是那個叫于嬙的女孩的。這讓她驚懼萬分,毛骨悚然,想要移步走動,卻使不上半分力氣,只能背靠著冰冷的玻璃牆支撐身子。

  結果是金不換的呼聲讓若茴回了神。「二媽!你在這兒幹嘛?我聽林媽說爸和你回來了,四處找了好久,沒想到你到這兒來了。」

  若茴將雙眸往上挪,直直望進對方關懷的眼底,虛脫無力的答道:「我……想熟悉一下環境。」

  「怎麼了?二媽,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金不換關心的問。

  「沒什麼,」若茴緩籲了口氣,「只是長途旅行的關係罷了,我小睡一下就好了。」

  「那我陪你回去吧!順便介紹地形,讓你認識環境。」

  打從蜜月旅行回來後也兩個月了,彭振耀和金意旋環遊世界去了,金不換天天出公差陪岳笑樸,獨留她和管家及僕役,家裡空無一人。

  漫長的暑假即將結束,若茴也按捺不住興奮,期待回學校教書,看看新同學。老實說,已成為人妻的她,並沒有想到日子會這麼枯燥、乏味,這裡人雖多,但比起單身時隨心所欲的生活又差了些。

  每天早上,金楞會交給她一張他的行事曆,讓她知道何時、何地可聯絡到他。第一次,她興奮地以為這是他要她給他上班打氣的暗示,看著秘書打出來的時間表,等到十一點時,她長指往紙上的行事曆一點……紅屋廣告,便興匆匆地按下了鍵,轉了五次線,費了五次唇舌解釋身分,最後竟還是江漢來回復她的電話,解釋社長很忙,正和對方的董事長洽談合約的事宜,有沒有什麼事需要傳話?

  當然沒有!只是問個好罷了!

  二十分鐘後,她臥室的電話響了起來,那聲喂還卡在她喉嚨裡,就聽到他□哩啪啦地一串話,「搞什麼?你要查勤也稍嫌急了點吧!短短幾分鐘內,整棟紅屋廣告大樓裡,都知道廣崎的老婆來電追蹤。請你下回編個像人樣一點的理由好嗎?問個好罷了!我告訴你,只要你別打電話來騷擾我,我好得不得了!你為什麼不說話?啞巴嗎?」

  若茴很氣,每次都得蒙受不白之冤,遭人羞辱,雙唇抖了好久,忍住鼻水,鎮定地說:「你有給我機會說話嗎?是你要留行事曆給我的,很抱歉我會錯意,傷及你大男人的自尊心了。在此告訴大社長你一聲,我今天要回娘家一趟,免得你誤會我爬牆出去逛街,再見!」他在若茴還沒收線前,喊了一聲「等一下」,這讓若茴不得不繼續聽下去,「還有事嗎?」

  「我今晚有應酬。」他收斂高張的氣焰,隨後才問道:「你打算幾點回來?」

  「你要我幾點到家?」若茴心軟地問著。

  「這樣吧!為了省時,我今晚十點在你家巷口接你。」

  「我照辦!」若茴不用猜也知道,根本不是為了省時,而是跋扈的他怕極了冷豔的丈母娘,新婚至今三個月,他沒陪她回娘家一次過,倒是金不換一直為父親找藉口、賠罪。

  從那次的經驗中,他給了她一支專線的號碼,但為了避免找罵挨,若茴沒有再撥過半通電話給他。

  今夜,全身只著一件褪了色的破爛牛仔褲、打著赤膊的金楞半斜躺地靠在大床上,漫不經心的翻閱江漢特地送來的一大疊臨時急件報告及信函。

  被拆封的文件東一張、西一張的散撒在床被上,如果經他分類為垃圾信函的話,他大手不客氣的一捏,隨手往正前方十公尺遠的烏木檀梳粧檯方向一擲,垃圾就如飛石般彈進了骨董鳥籠裡,他的技巧純熟,幾乎百發百中、彈無虛發。坐在遠處沙發的若茴,好脾氣地看著書,等待與他分享驚喜的時機。

  「聽林媽說你今天又跑回娘家去了?見到我那寶貝兒子了嗎?」沒想到他突然開口說話,但眼光還是集中在信件上。

  「嗯!」若茴俏皮的沖他一笑,只給了他這麼一個回答。

  見她一副少見的神秘樣,他將心思從信文上拉回,「嗯?你就只有這句話要說嗎?

  為什麼我老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好象沒添個老婆,你媽反倒多了一個孫子似的。」

  「小換正在教我表妹學中文字,如果你吃味的話,不妨到寒舍一窺究竟。」

  「免談!你媽跟我八字犯沖,每次見到我都不假辭色,好象我虧待她女兒,讓你餓著、凍著、打壓你似的。」

  「你太誇張了,是你自己顧慮太多,到現在還喊她林太太,她當然不高興了。」若茴安慰著他,想居中扮演和事佬。

  「對不起,我只要一見你媽豔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臉,就喊不出話來了。」金楞毫不諱言的坦誠。「你娘又追問你是否有喜了是嗎?」

  「我好象是真的有喜了!這幾日來的症狀,跟七年前的一模一樣。」若茴努嘴道,但欣喜卻是躍然入眼底。

  「別傻了!」他瞄了一眼若茴,將手中的文件往旁一擱,跳下床。他自然擺動的肩臂、寬廣厚實的胸膛、配上隱沒牛仔褲內狹窄的腰身與迷人的臀部,如金銅神祗出現在若茴面前,不吭氣地接過她手中的書,俯下身在她腦門頂上印下一吻。「別想太多,你乾脆跟媽解釋,是我有問題不就成了。最近我似乎疏忽你了。」

  「沒關係,我瞭解你是因為工作忙,東北亞、東南亞兩地跑。不過,如果我真的懷孕的話,你就能再次當爸爸了,」若茴低喃,未意識到直立站著的金楞嘴角所浮現的冷漠與譏誚,她隨後仰視他問:「我懷孕的話,你高不高興?」

  「當然!」不過這不可能,金楞對自己如是說。

  「那麼……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真的是有喜的話呢?」

  「那我得恭喜你,記得屆時提醒我買個駝鳥蛋般大的金剛鑽給你。不過你我皆知那是不可能的事。」金楞笑歪了嘴。

  若茴也呵呵傻笑了兩聲,接著大聲宣佈:「那我也要恭喜你,你明年三月中旬就要做爸爸了!」

  金楞當場狂笑一陣,結實的胸肌上下起伏不停,大手也蓋住整張無懈可擊的俊臉,良久才遏止住笑容,說:「我?做爸爸?哪一個倒黴的討債鬼會那麼沒眼光,挑我家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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