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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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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雨蓉滿意地看著懂事的金不換,疼他得緊。「不用了,沒人時興這套的。笑樸昨天剛從美國回來,沒人陪她,不如你當個嚮導,帶她四處走走吧!」 金不換喜上眉梢,沒想到復仇大計不用等到十年,眼前就有,真是唾手可得。有云: 天奉不可違,違天不祥也!與勾踐這老奸王相比,他金不換是幸運多了,當下喜孜孜地說:「沒問題,放暑假了,我時間多得很,奶奶一句話,我照辦!」 岳笑樸打掉了他的手,狐疑地給他一個白眼,嘴翹嘟嘟地不睬他,便轉過頭去。等到貝雨蓉走後,金不換馬上起身,一時手癢,忍不住地就伸手重拍她的後腦勺,給了這個被寵壞的鴨霸十三姨一掌後,不理會她哇哇大叫,馬上逃之夭夭。 金楞端著小酒杯,僵著一臉的笑與道賀的朋友們敬酒。 「瓜瓞綿綿」、「螽斯衍慶」、「早生貴子」、「永浴愛河」,這幾段話,他已聽爛了;前三項他在心裡敬謝不敏,後一項如果能把愛字去掉的話,他是樂哉!悠哉! 好不容易和若茴終於碰面,他可以緊攬住她時,卻來到了她朋友這一桌,只見一名男子端起酒杯朝他們走來,當著他的面,不問一聲,頭就朝若茴傾過來,那張嘴說著就要欺上若茴的紅唇,要不是他眼明手快挪了她一下的話,她的初吻就要被這個來者不善的混賬奪走了。 若茴嬌笑地跟他介紹,這個混賬就是趙明軒!兩個男人彼此冷漠的點了頭後,一個不動聲色的站在一旁,另一個則拚命的讚美若茴,還開玩笑地對她說,下次若考慮換丈夫的話,一定得把他列入名單內。而若茴反倒開懷的大笑。氣得金楞腸胃直打結,朝江漢及左明忠使了一個眼色後,馬上換桌。 他心裡明白,輿論界對這樁姻緣並不看好,他公司裡還有很多人拿他的婚姻壽命押注。對於這些現象,他都可睜隻眼、閉隻眼,視若無睹,但真要扯上情敵時,那又不一樣了。更教他氣絕的事,新娘子不以為忤,還笑得比旁人都大聲。她的脾氣也好得過火了吧!他沒好氣地想。 終於,他從自家大門延著長車道送走了最後一位親戚……他漂亮的丈母娘,才大喘口氣地朝門內跋涉而去,跨進杯盤狼藉、鮮花滿室的大客廳,迫不及待的朝螺旋狀的大階梯走去,從三樓高垂而下的水晶吊燈在旁熠閃,一思及若茴身披他為她準備的迷人薄紗,輕搖溫柔嬌軀的光景時,他肚裡的那股氣也隨著遐思消撤。 他在走廊吹著口哨,開始解著襯衫扣子及領巾,來到門前時,他做個樣子敲了一下門,隨即開門而入,尋找她的蹤影。 她正伸著長腳,坐在半圓拱型的窗緣臺上,已洗淨鉛華的嫩膚伴著垂肩的烏絲,讓她看來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可是她不是,她應該看來老一分、成熟兩分、世故三分才對。旋即想起那個趙明軒要奪吻的舉動,更是要他的命。他為自己辯解,不是他不吻她,而是他不能。想到這兒,他接觸到若茴睜得大大的黑瞳,有些愧疚的轉開眼,往她身上的衣服瞄去。嗯?!她竟還穿著愛麗絲夢遊仙境般的白蕾絲綿質睡衣?!那套睡衣穿在十來歲的清純少女身上的確是很可愛,但他不要一個可愛的乖乖女,還得費時、勞心、勞力的去解說人體學,他要的是一個成熟嫵媚、能取悅自己的女人。 金楞盯著那件超級保守的睡衣,將門重重的摔上,不假思索地便發作了,「你是存心跟我唱反調!櫥櫃裡多得是性感的絲質睡衣,你偏偏要挑這件扼殺男人興致的道姑袍! 你以為自己的身材玲瓏有致、媚力依舊、美得過火,擋都擋不住,是嗎?也不先想想自己的年紀、姿色,我公司裡隨便捉一個小妹都比你有看頭。你馬上給我換掉身上那件老氣橫秋帶衰運的喪袍,否則今夜就別上我的床。」他拉開櫥櫃,隨手抓出一件黑紗罩衫丟在若茴的身上。 他惡意中傷的言辭沒發生多大的效用。若茴的個性是處在愈難的困境,愈是能泰然自若的應對,「既然如此的話,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她抓起揉成一團的黑布,轉身跳下床,光腳向門走去。 「你要去哪?這裡不能換嗎?」他傲慢的質詢,眼睛盯著她瞧。 「在這裡換多沒意思。你不是說,我若沒換上這件蕩婦穿的布料就別上你的床嗎? 我好饑渴哦!」說著就打開門跨出去,然後輕輕合上房門。 金楞以為她嫌自己身材不佳、見光死,要躲到別處換,便雙手插在睡袍口袋,站在門邊等她,想為方才口不擇言的氣話跟她道歉、賠罪。結果等了十分鐘,還沒看到她人影,不耐煩的開門往外一探。二樓走廊上除了幾尊骨董雕塑外,空無一物,連老鼠、蟑螂的跫聲都沒有。她換件衣服都這麼彆扭嗎? 他跨出門走了幾步,到樓梯口時以雙掌抵著木柱,居高臨下的向一樓杯盤狼藉的宴客廳梭巡了一圈,接著對正在料理善後的女管家喊了一聲。「林媽,你看見新娘子沒?」 成何體統!他竟得找人詢問自己老婆的下落。 「太太跟著少爺往他的房間走去了。」林媽忙著指揮僕人,正將兩百個花籃陸續搬到室外花圃,隨口應了他一句。 他聞言一怔,隨即發飆了。教她換件睡衣,竟跑去勾引他的寶貝兒子。他這個做老子的不過才三十七,正值黃金壯年時期,能生出金不換這個美少男,相貌自然是不會差到哪去,身材亦呈稱頭得很,多少廠商找他拍廣告賣西服!他金楞多得是女人要,也不缺她這等姿色有待加強的小尼姑。當真她還沒過三十歲生日,就遇上狼虎之年,想來個一箭雙雕? 他疾沖下一樓,大步朝玄關走去,經過室內游泳池,來到金不換的房門外。「姓林名若茴的虛偽小道姑!老子叫你換件睡衣,你竟跑到我清純兒子的床上寬衣解帶……」 金楞將兒子的房門猛地踹開,吃了秤坨鐵了心,劈頭就冒出這麼一句惡毒的話,等到眼見地板上跪坐著三個僵硬的人影時,才緊急打住。 一個長相清秀的陌生女孩睜著一雙銅鈴般大的眼瞪著他,與他正面相沖。 與他神似的那雙眼則是充斥譴責的斜睨他。嘿!兒子!我是你老子,你這樣盯著我瞧,對嗎? 那個姓林名若茴的女人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便將手中的骰子往大富翁的紙板上一擲,從牙縫裡迸出一句,「兩點!」然後站起身,以平穩的口吻對兩個孩子說:「你們背轉過身去。」 金不換揪著那女孩的辮子起身,對若茴道:「不,二媽,我們兩個到陽臺納涼、乘風。」他老爸的腦袋一旦短路,有時就是猖狂得欠人修理。 等孩子們出去後,若茴面罩寒霜的走向他。 金楞深知自己理虧,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我看我也背轉身去得好。」說著就要側過身,不過她接下來的話,阻止他的行動。 「不需耍,金大爺,這樣就沒戲唱了,」說時遲,那時快,若茴右手一抬,倏地一揮就左右開弓,來回賞了他兩記火辣辣的耳光,速度之快,勁道之狠,教他沒辦法閃躲,而他也著實不想躲,只是平心靜氣聽著若茴譏嘲他,「這是賞給你的新婚厚禮!你的床雖然金碧輝煌,卻冷硬難睡得很,我這個虛偽的小道姑睡不起這麼名貴的家具。」說完便用力推開他,走出房門。 打得好,說得妙,新婚夜被你搞砸了!金楞無奈地在心中咒著自己,但還是機伶的旋轉身子,追了出去。他這輩子是吃定她了! 早上八點鬧鐘即響,金不換雙眼一睜,仰視天花板一秒後,倏地翻身猛朝枕上重捶一拳,不料用力過猛打到床板,馬上痛得哇哇大叫。 他忍痛、愁眉苦臉的漱洗,套上襯衫及牛仔褲,用八爪手胡亂爬梳微卷的頭髮後,抓起椅上的背袋往右肩一甩,朝門外走去,還一邊喊著:「阿媽!我來不及吃早餐了,得趕著去當馬車夫兼保母。」 「帶一點路上吃吧!」 為了不傷金意旋的好意,一句話不吭,金不換像一陣風似地抓起餐桌上的三明治餐盒,迅速飆出大門。 自從三周前,老爹和二媽去希臘蜜月旅行後,他就一刻也沒閑著。早上得穩駕他的愛駒下仰德大道,穿越市中心趕到林家,載那個鴨霸十三姨去木柵動物園。我的媽!這個吃美國奶水長大的粗辮子天才,動物園已經去了N遍了,對大象、猩猩招手呐喊半個小時,她一點也不嫌累。下午就是迷上了兒童樂園,提及雲霄飛車,排隊顛了N回了,卻一點也不露昏態。 今天,他們的目的地是台中科學博物館。他這輛車子好不容易有機會飆上高速公路,載著的竟然是這個古怪的惡女!二媽這麼溫柔的人竟會有個這麼個彆扭難纏的表妹,可見得岳笑朴一定是基因突變下的產物。他金不換怎麼這麼倒黴! 中午前,他們趕到了館前路,臭丫頭卻直喊肚子餓。 麥當勞好不好?不好,因為她吃膩了;雙聖好不好?不好,因為還是牛排、漢堡。 最後,他一怒之下說:我們吃路邊攤!結果她拍手附議。吃完面後,她說要逛敦煌書局,他奉陪,結果他發現這個有一目十行本事的天才,竟埋頭緊抓著日本少女漫畫書看,而且一頁非得看上三遍才甘心,一個下午她就蹲在牆腳像個小孤女似地耗在書店裡,等到她又要從頭再來個第四遍時,他已要抓狂了,二話不說,一手揪著她的辮子,另一手抓起八本書,來到櫃檯前結賬。「那麼愛看,我買給你看!」 不料,她一點也不領情,腳一蹬,大喊:「你走開!」然後身子一轉,就沖下了樓。 「喂!等等!」金不換不等櫃檯小姐找零,抓起書也跟著沖出去。到了騎樓時,揪住了她的長辮子,總算讓她停了下來,然而她卻淚眼縱橫的放聲大哭,嘴裡嗚咽不成聲地說:「我根本看不懂國字!媽媽不給人家學!她說我生在美國,念正書都來不及了,學中文只是浪費時間!」 看著岳笑樸雙手揉著紅眼的樣子,金不換怔住了,「你……你很想學中文嗎?」 她點了點頭,眼角的淚滴跟小瀑布有得拚,鼻水到處汪洋一片,眼看就要氾濫成災了。 同情心氾濫一向是他的致命傷,於是「我教你!」三個字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該死!金不換,這回你又成了家教老師! 金楞與若茴原本定好一個月的蜜月,因為金楞的樂不思蜀又拖了一個禮拜。若茴佩服他的能耐,旅行期間,生意照談不誤,既不得罪人,又明喻暗示人家他是身不由己。 在雪白的陽臺上,金楞摟著若茴靜坐在涼椅上,俯瞰映耀燈紅的漁船,如歸心似箭,在紅光大道的海波上,順著奔馳的浪花,緩緩歸港。 他的眼掠過火紅海面住右側望去,只見盈眼之際,一條羊腸小石階成了三十多戶居民熙來攘往的經脈要衝,兩側有數名頭裡布幔的婦女爬上了自家屋頂,彎身撿拾曝曬一天的衣物、青紅椒、紅西紅柿及根莖類作物。數名調皮的頑童高攀上藍色圓拱形屋頂,晃動手中高舉的條紋布,對著海面上的船隻大呼,其瘋狂的吆喝聲與從教堂傳出響徹雲霄的鐘聲,形成強烈的對比。再回首,看著自己與若茴身處的兩層樓瓦房,打量這些重新粉刷過的土牆房舍屹立於黃土、瓦礫、磷石、矮叢之間,其仿古風格雖不失樸風,但免不了沾染些許觀光氣息,而流於新潮不調勻。 唉!他多希望後半生也能像這個月一樣,享受靜歇、閒適、單純的生活,品嘗野菜味濃厚的簡單食物,可惜他的胃尚不容他沾油膩食物,所以心思細膩的她也陪著他吃可口蔬菜湯、希臘橄欖起司沙拉,以及一種叫慕沙卡的幹烤面餅沾著細軟滑濃的洋蔥起司醬料裡腹。能得如此溫柔茴香,夫複何求?他今生已不敢再向上天奢求、借貸更多的祝福,唯恐又落個春夢空一場、余恨滿愁腸的際遇。 他摩挲著若茴的手,低頭看她閉目靜躺在自己懷裡的面容,欣賞著她被曬得勻稱的肌膚,又不經意的回想起兩人七年前在土耳其經歷的奇遇,遂輕咬著她的耳垂低噥,「我很高興你我終究還是到此一遊了。」 她像只懶洋洋的小貓咪,「嗯!」了一聲,又更貼近他,這讓他呵呵笑了一下,細心的問:「想家嗎?」 「嗯!」她的下顎輕點兩下。 「我看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若面微睜右眼,斜眄到他的下巴,不表意見;一周來,這句話已經成了他的口頭禪了,當他第一次冒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信以為真,忙不迭地把衣物折入行李箱,卻不見他有任何打包裝箱的動靜,反而緊跟在她後頭看她忙了半天,最後才迸出一句話,「我改變主意了,這些年來我沒休過長假,唯一幾天的春節假日,都是扮演散財童子的份,我看還是再多待些天吧!」 若茴能說不好嗎?總不能自己一個人跑回去,跟他一家子人報告說:他們金鵬家的逃孫、逃子、逃爹,舊疾復發,流浪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我看再待一周好了。」若茴細聲的說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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