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蠻 > 只願天空不生雲 >


  不料,一陣懶散的聲音傳來,「小姐,你死不瞑目就算了,幹嘛黑心拖人下水?」

  若茴一愣,當下倒退三步,雙手緊捂著嘴,來回張望聲音出處,足足等了一分鐘都沒再聽到任何聲響,她便斷定自己被太陽曬昏了頭,神智不清,要不然,便是她太想念國語,腦筋已開始反常,不僅能自言自語、自問自答,甚至到了自我調侃、消遣的地步了。

  抱持著這種想法,她連忙拍著胸脯安撫自己。「你是假的,出自我的幻想……」

  「我是真的,出自一個被你吵得睡不成一頓午覺的倒黴鬼!」這低沉的憤怒聲,彷佛是從陰朝地府裡傳上來的。

  不到一秒,若茴倏地楞住,她感受到有人在她的背後點了點,一陣毛骨悚然的涼意頓時從腳底板陰陰地襲上她的腦血管。這提醒她,高一時曾陪同父母親上山掃墓過,那時她也是如此蹲坐著,忽地就被人點了點背,她一轉身,卻不見半個人影。她告訴母親後,母親譏她撞鬼了,父親卻一臉憂心忡忡的神情。那一次掃墓完畢回途中,父親比往年多花了五個小時才離開那個山坡地。

  後來拜土地規畫的問題,父親同幾位兄弟及近親商量的結果,才合資蓋了間祠堂供奉祖先靈位,從此她就很少接觸到這方面的事。不過一人夜晚深眠後,還是時常會有夢魘侵擾,那個夢魘是她升上國一以來便緊跟著她的,起初她驚慌失措,持續一個月硬是要擠在父母親之間才睡得著,不過日子一久,她反而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然而這裡是古戰場,曾歷經戰亂,金兵嘶鳴,導致成千成萬的大軍潰敗,死傷慘重無以計數。若今日撞見了異地鬼,再遇上鬼擋牆事件的話,她這趟歐洲之旅還沒開始就得宣告終了。

  她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但是對方又用一個尖尖的東西點點她的肩,甚至戳她的背,她惱怒之下,就要轉身準備面對這個可能有著任何慘狀的倒黴鬼,「它」也許是一個少了頭、少了胳臂、少了腿、滿目猙獰或是一張面無表情的無臉鬼;若糟一點的話,大不了是她夢魘裡那個糾纏她多年、五官模糊不清的巧克力色情鬼現身了。若茴心一橫,便將頭重重往後扭,一接觸到的影像竟是一個對她齜牙咧嘴的大鬍子!

  他的頭從岌岌可危的傾垣上露出,與她的臉相距不到五公分,吐出來的氣直吹上她的鼻頭。這個倒黴鬼呼出的氣息中竟然還帶有微涼的薄荷味!連考慮都沒有,她驟然拉開緊繃的喉頭,發出足以震碎大石的尖銳音頻,瘦弱的身子亦赫然躍起,一雙手胡亂地便住口袋摸索著,想掏出東西,嘴裡直嚷:「見鬼了!見鬼了!你別過來,倒黴鬼!我發誓我有十字架、大蒜、可蘭經、觀士音菩薩的咒語。總之,你趕快告訴我,你信奉什麼教的?我好對症下藥,請神捉妖。」那些玩意兒是老媽千叮嚀萬囑咐為她準備的。

  「我信睡覺!」這個倒黴鬼口氣很差,態度不佳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後忽地臨空一躍,翻越危牆,站在她面前與她對峙,還一步步地向前逼近。

  「你……別過來,我會尖叫的。」原來這個倒黴鬼還是有手有腳的,若茴吞了一口口水,也一步步地往後退,看著節節逼近的大鬍子抬起一隻手往他的腰間一掏,他的手上頓時多了一把時髦的瑞土小刀,然後往肩膀一撩,割下了自己的肩膀……不!不是肩膀,是他卡其襯衫的袖子,然後粗魯地將長袖子從中割成兩半。

  她抖著聲音問:「你……要幹嘛?」

  「將一隻吵死人的烏鴉嘴堵起來。」他拉扯著布條,似在測試那條布的韌勁,最後努著一張看不太清楚的嘴,滿意地點了頭,欺身上前扳住若茴的手,三兩下的功夫就把她的雙手緊緊地綁在身後。

  若茴嚇死了,她根本不是撞到倒黴鬼,而是個活生生的大色鬼,她才是那個倒黴鬼。

  她就要被劫財劫色了!在這裡,一個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石堆中。她突然覺得跟鬼打交道比和人打交道要安全多了,最起碼她所認識的鬼從來沒有攻擊過她。

  「你要幹嘛?在這裡裝神弄鬼的,還不放開我!虧你還是中國人,這樣對待落難同胞,我告訴你,我寧死不屈!」她雙手拚命地在背後摩搓著,嘴裡放狠話,「喂!你最好別輕舉妄動,我會報警的,即使死了,也要向……嗯……嗯……」

  他長布一蓋上她的嘴,便在她腦後打了一個結,大手來回拍了三下,身子一矮便一屁股地坐在地上,雙手環抱胸前,仰視眼前這只雙手被他反綁在屁股後的聒噪烏鴉,氣急敗壞的跳來跳去,嘴裡咿咿喔喔地跟他做無謂的抗議。

  「這回換我開口說話了,小姐。我得說你今早在飯店雄赳赳氣昂昂的表現實非明智之舉。」他看若茴原本氣得狹長的眼睛緩慢地睜得跟銅鈴般大,便放聲朗笑,「對!沒錯!毋庸懷疑。我跟你住同一家飯店,也的確是跟蹤你來此,不過只比你早到半個小時,好不容易躲進一處可遮點陽的牆角歇息,就被你這只喋喋不休的烏鴉吵得心煩氣躁。你聽清楚!你是要坐下來省點力氣,還是要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展露身材?這荒郊野地,你我孤男寡女的獨處,很容易讓人突增歹念,雖然你長得非常愛國,但男人的色欲一旦被激起是跟禽獸無異,我才懶得管你是不是尼姑、修女或是平民老百姓呢!那套民胞物與的高調不適用在我這個野蠻人身上。」他用瑞士刀刮著鬍子,恐嚇地威脅她。

  若茴聽出他的言下之意,馬上停下身子,跌坐地上,雙腳刻意的併攏,神色戒備地瞪著這個黑得跟煤炭無異的魯男子瞧。

  「很好!你滿聽話的。出門在外,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滿意地說著,還一邊伸手拿起她放在地上的水壺,不看她一眼便舉壺跟她比了一下,象徵性的徵求她的同意後,虛偽地說:「謝了,我不客氣了。」他灌了好久,把整壺水都喝光了,才打一個呵欠,躺在地上問:「想不想離開這裡?」

  若茴聽他這麼一問,想這個「魯國來的男子」畢竟還是有一丁點同胞愛,便決定盡釋前嫌的猛點頭。

  「那有什麼問題!」他欣然允諾,「可以,但我有兩個條件。第一,我缺錢用,你得先借我二千塊美金。」

  若茴怒視這個趁火打劫的獅子跟她張嘴索價,她才剛對這個王八烏龜有些好的評價,不及一秒他又原形畢露,她之所以住得起高級飯店,全是拜一個摯友的死才得以有這麼奢華的享受,她身上的錢還是東湊西湊才攢到的,二千塊美金等於她全部財產約三分之一!說什麼她都不會拍電報回去求她母親匯錢給她。

  她試著發出聲音請他解開嘴上的鹹袖子,好跟他討價還價。

  「可以!那有什麼問題!你先點頭再說。」

  若茴氣得就要左右大搖其頭時,想到今早為爭一個理字的處境後,頹然地安慰自己,無論如何,老天就是要她花錢消災就是了。抱定這個想法後,她遂心不甘情不願的點了頭。

  魯男子見她一點頭後,便毫不客氣的伸過手要觸她的腰,嚇得若茴以為他又心懷不軌,便要用腳去踹他。但他迅如閃電的手,快速一伸一縮便取走她的腰包,當下拉開腰包拉鍊,拈指數著鈔票,嘖嘖有聲地說:「哇!小富婆一個,都是綠花花的鈔票,」然後把她的鈔票洗劫一空,一古腦地往自己的褲袋裡塞,還故作瀟灑地說:「其它的錢我幫你保管,看來我跟你是跟對了。」

  若茴聞聲眼一眨,等到他鬆開她嘴上的布料時,劈頭問:「你說什麼?跟上我是對的?」

  他送給她惡意的一瞥。「跟你三天了!跑遍了整個土耳其,鎮日看著一隻長腳鷺鷥蹲在地上到處挖土撿蟲吃。」

  原來她被人盯梢多時,而她竟沒有警覺到,不假思索便罵道:「你這個沒有國格的敗類!」

  「哎呀!講這麼難聽!」他嘻皮笑臉的為自己的行為辯護。「全球中國人口已破十二億,身為黃帝的後代,同是天涯淪落人,又來自臺灣,我們更該珍惜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才是啊!反正這區區三千塊美金對你而言是九牛一毛,算是我借的,以後有機會再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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