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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這一喊,教她旋轉過身,迎視雙手抵在他臥室門前的金楞,見他打量的眼從她臉上挪至她手上的帽子後,若茴才輕聲地說:「我已經跟人家表明態度了。」

  他抬起黑密的睫毛,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你如何讓他知難而退?」

  若茴看著他那兩湖深不可測的黑眸,坦率的說:「我已心有所屬。」

  他微微一震,眼中射出駭人的光芒,但嘴角卻弓了起來,命令道:「過來!」

  若茴乖乖地走上前,微仰頭看著他不語。他也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個清楚,過了三十秒,他卻突然以一手掩面,笑了起來,然後解釋:「你這個小道姑!這不是秋決時刻,犯不著一臉慷慨就義的樣子。哈!」不及一秒,他又收回笑意,嚴肅地看著她受傷的表情,然後再次舉手撩起她及頸的烏亮短髮,輕輕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你離開後,我分析自己的感受,我的表現實在很蠢,事實上,你可以說我是在吃醋。」

  「你不要我,也不想讓別人得到我。」她淡笑。

  這時他的唇又轉為譏誚的角度,手背也挪至她的耳垂與頰邊,輕柔的來回摩挲她光滑如嬰孩的肌膚,然後按摩她的頸背。「你錯了一半,也對了一半;我要你,也喜歡你,但我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傷害你。我永遠無法滿足你所需要的東西,因為我付不出去。像你這樣的女孩,一旦所愛非人時,通常會心碎成淚人兒!而我這種男人,一旦得非所愛時,高漲的情欲一退後,便冷酷得不是人。這雖不能說是鐵律,卻是普遍的事實。我欣賞你,不忍見你我之間的關係演變到那種情況。如果你對我還存有一絲愛情童話故事般的憧憬的話,那麼接受我的勸,最好離我還一點。」

  「你對其他女人也是這麼說嗎?」她愀然地問。

  「不!我直截了當跟她們說!愛是口棺材,婚姻是墓塚,如果怕死,最好趁早滾下我的床。」他面無表情的念著,似在宣試死亡證明書一般。

  「那麼我還存有半絲的希望;願你冷酷的心終將軟下來。」

  他目光一柔,右手從她的頸背撤回。「若茴,你至今還沒搞懂嗎?想貪圖歡樂是要付出代價的,存在於你潛意識裡的價值觀,也許會在你快樂無憂時被淡忘掉,但它已深植在你的思想裡,將來如果你遇上了一個真正值得你愛的人時,你會後悔、埋怨自己當初執迷不悟的失足,你根本無法適應這種快餐愛情。」

  「在我聽來,你自信滿滿的話可說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就像伊甸園裡的那條毒蛇,拿著誘人的蘋果引誘夏娃一般,而你甚至做得更好、更有技巧。你一直告訴我,你欣賞我、喜歡我,同時一面警告我,你很危險、不值得愛、要小心提防,最好是跟你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事實上,你真正的意思卻是在暗示我,如果我在得知種種壞處後,卻還是要緊黏著你的話,你並不反對,所以我將來若是被你負了心,就別自怨自艾,是嗎?」若茴不疾不緩地點破他的用意,頹然看著他一徑笑而不答,帶著寒漠的眼;那雙眼,冷得足以媲美地獄與人間邊緣的黑水,閃跳兩簇如幽靈般若隱若現的磷火。她心中的希望也隨之冷卻,鼓足勇氣道出最後的話,「而你真正的言下之意,卻是希望我點頭!」

  「啊!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人一生中,知音能求幾人?有多少人能像你這樣洞悉我邪惡的動機呢?」他雙手圈住了她纖細的高腰,將她貼近自己,冰寒的手似滑溜的蛇鑽進她毛衣下溫暖的身軀,上下來回地在她柔滑的絲緞上移動,製造一波波親昵的電流,讓若茴不禁地打了一個寒顫。「所以我們達成共識了,只有纏綿,沒有情牽,可以嗎?」

  他拉下若茴肩膀上的毛衣,俯下頭在她裸露的香肩上印下一吻,接著又要滑至另一個肩頭時,若茴發出顫抖的抗議,打斷了他的行動。

  「我接受你的勸,決定離你還一點。你最好幫我找一個寄宿家庭,如果能,我希望在一個禮拜內搬出這裡。」

  她冰冷的口吻頓時如冷水灌頂,澆熄他的欲望,不顧禮節地,他連著低咒了三聲,自她身旁挪開兩步,冷誚地眄視她,「你雖不懂得撒嬌,但分析男人的心態倒也准得令人倒味口,不過……你很受教,小道姑。乖乖做個不逾軌的乖女兒吧!我不缺你這等中人之姿、乳臭未乾的甘藍菜小娃娃,你安全得很!」他旋身一轉,當她的面輕合上門,丟下若茴對著木門咀嚼他惡毒的話。

  那一晚,若茴失眠了。她輾轉反側地窩在半濕冷的厚被裡,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窗外面月白風清的冥夜。此時,夜色藍得發紫,點點星宿隨著飄動流波而熠閃,似在對她擠眉弄眼,又似在嘲笑她的固執。

  我不缺你這等中人之姿、乳臭未乾的甘藍菜小娃娃,你安全得很!

  什麼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若茴幽然歎了一聲,她當然知道他是在維持自己的尊嚴,但還是很介意被人如此的挖苦,或著該說,是介意被他挖苦。

  如果他不冒出情啊欲啊之類的冷血言辭,她根本會傻楞楞地點頭允諾。

  若茴的理智告訴自己,這個抉擇是對的、正確的、不辜負母親對自己的信任。但私下,她不得不承認,她是很冀望能依偎在他身旁的,奢望他能愛她,用心愛她,用情待她。

  早在前往布列塔尼時,若茴便已對他漸生孺慕之情,只不過,不識愁滋味的她沒察覺出來,一直到抵達格拉斯哥,冷眼旁觀他與別的女孩在校園裡同進出的親昵態度後,才頓悟,她目明的程度並未比其它女孩好到哪去,她也是不可救藥地暗戀著他。而他對待她的樣子卻一成不變,週末出遊時,就像個專業的導遊,如數家珍的告訴她建築物的風格、歷代人物的豐功偉業,諸如此類無關風月的話,無聊得教她直想打呵欠。

  這些日子來,她同一干朋友到小茶館暢談時,也會遇見一些他的朋友,她們便當她的面數格她哥哥的不是,從他的表皮細胞到骨裡的血小板,從他頭頂的皮脂囊到腳趾頭的纖毛孔,從他面部七孔到他胸腹腔的五腑六髒,一一不放過,當她們情緒高昂激亢時,個個頭蓋上是七竅生火、五肺生煙。但高潮迭起的話鋒一轉後,啊!反倒誇起他來了,她們從他的一肌一膚、一笑一怒,開始比較、歸納。本來表裡不一的他,變成了雙面騎士;從頭至腳每一寸都濫情的他,倒變成了多情劍客;沒心缺肝、寡義薄情的他,成了為學生仗義直言的好老師。

  而她們最熱中的話題便是,誰是最近跟他交往甚密的女孩?

  若茴傻眼了,到底他是為國爭光呢?還是敗壞國風?無論如何,在這裡比他帥上三倍以上的好男孩比比皆是,他有什麼本事這麼吃得開?大概是他比較饑不擇食吧!

  這一個月,未聞他折花攀葉的傳語,反倒是發現他天天等她進門,而眼光也會似有若無地盯著她,那種態度與獨佔的眼光是未曾有的。女孩是敏感的,尤其是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時,那股直覺准得跟芮氏地震儀一般。所以若茴也不免施一些小手段,回家愈晚愈好,也忍下他冷嘲熱諷的刻薄言辭。無奈,他對她只有情欲,而無情感;只想獨佔她一時,而不想與她相擁一世,這個男人連說謊都賺累!

  想到這裡,她以雙臂撐起身子,套上向金楞借來的連帽睡袍後,便打開那扇窗,小心地鑽出去,她整整長袖睡衣後,雙臂緊圈著雙膝蹲坐在微傾的屋簷上,感受刺骨的冷風慢慢侵襲她的身體。她沒料到,爬出有暖爐的房間,寒澈的溫度竟是這麼的低,她拉起帽子,雙手揉搓地呵著氣,藉以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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