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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天青霽朗的靜謐包圍著她,驀然,一抹螢流的彩光掠過她的眼角,攫獲她的注意。

  她猛一扭頭,剎那間,便為天際泛起的一波光束所迷惑,那光束又綠又藍又紅又紫,是極光!

  若茴目瞪口呆,看著那一波一波緩慢移動推浪的光影,有著那酷似嫦娥舞弄的彩帶因飄風而流瀉泄,這天工的神奇竟比人工雷射光更撩人。於是,一股驚駭的讚歎不知不覺的從喉裡脫口而出。

  一陣倒抽聲從地面傳上來後,便是嚴厲的咆哮,「老天!小道姑!你在上面幹什麼?

  想學獨臂女尼飛簷走壁嗎?趕快爬進屋裡去!摔下來跌得粉身碎骨也就認了,怕就怕摔不死,成個半僵屍就倒黴了。」

  若茴俯瞰,他正穿著厚大衣及運動長褲,縮著頸子、叉著腰地仰望她。她不解地傾過頭看著他橫眉豎眼的惡相,消化完他的意思後,才悶不作聲地翻轉過身,準備鑽入窗洞裡,哪裡知道她才剛抬起右腳踩在瓦上,左腳便往後滑了一大步。「小心!」隨著他嚇人的呼聲傳上,若茴的雙腳也失去了重心,兩條腿及白棉袍在空中晃蕩著,令她有種渺不知焉薄的感覺,若非她雙手緊抓住屋簷的盛水管,早就摔下了地。此刻,地上還有一隻瘋狗向她大聲疾呼地猛吠。她難過極了!

  「該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最好給我抓好那根管子,若掉下來,看我怎麼狠狠修理你。」

  「你別吼嘛!大不了我賠你一根新的管子,趕快幫我,我的手要被凍僵了。」若茴可憐的告饒。

  他急沖回屋內,拿串鑰匙又飛奔至後院底端的倉庫,開門迅速抬出鋁梯,往屋簷一架。

  他快速一階階地爬上梯,直到跟她平行後遞出了手,「把手給我!」

  「不行……我快掉下去了,我動不了了。」

  他聞言後,右手攀著扶梯與屋簷以防梯子翻落,伸出左手攬住她的腰,浮在他心中的那塊鉛才重重地掉下了地。她的臂環著他的頸,雙腿繞著他的腰,冰冷面無表情的臉頰緊緊地貼上他的下顎,就像個小嬰兒一般以四肢緊扣住他的身子。此時,他才聽到一陣砰聲大作的撞擊聲。蔔通!蔔通!天啊!那竟是他自己的心跳。若她沒摔死,他也准被這觸目驚心的一幕嚇得心臟暴斃。他撇下扶梯,逕自緊摟著她跨進屋裡,不發一語地穿過廚房、客廳,向自己的寢室走去。停在床緣後忽地一跪地,便扯開她打顫的四肢,將她安置在厚棉被裡,抓過好幾個枕頭塞得她全身不留一絲空隙。

  「手腳好癢!」若茴忍不住的抱怨。

  「癢?」他挑眉,忽然直起腰杆,屹然矗立在她面前,張牙舞爪地比畫著,嘴裡開口滔滔地罵出聲。「你該謝謝你的菩薩沒讓你凍得麻木不仁!你知道外面幾度嗎?攝氏零下五度!你想要自殺也不是這麼個笨法吧,還是你天生就有夢遊的毛病?」

  「我想看極光……」事實上是她爬出窗子後,才看到極光的,但見他一臉怒氣騰騰的樣子,她只得撒個小謊讓他誤會前後順序。

  但小謊無助於稍減他的怒火,反而強化了他的謾駡。「還想頂嘴!在屋內看不到嗎?

  非得這樣玩命?你若摔死,我還得請尼姑道士為你超渡,花錢破災事小,就怕有錢請不到人,屆時教你死後做枉鬼!」

  他就這麼的雙手叉腰、來回走著,嚴厲的眼從沒挪開她的臉過,若茴的頭只得不安地一寸一寸往他的被裡縮,躲避他殺人的目光。最後,她只露出兩個圓睜大眼,委屈地盯著他的下巴發楞。

  「你看著我的眼睛!」他隨之一吼,震醒若茴,教她倏地舉目死盯著他的眼睛,不敢眨上一眼。

  他身子一彎,將厚被子扯下,跟她鼻對鼻、眼對眼、呼吸沉濁地將話迸出口:「不、准、你、再、爬、出、閣、樓、外!聽懂了沒?」

  「懂啦!」若茴勉強地頷首,沒膽量再冒出任何話去頂撞他;面對一頭被激怒、鼻口噴氣的牛,還有人能奢望平心靜氣地與之講理嗎?還是乖乖閉嘴等他消氣才是明智之舉。

  「能懂最好,我去煮碗姜湯給你喝。」他將厚被再度掩上她的嘴,只留下她的眼睛和可呼吸的鼻子。

  二十分鐘後,他端來一大碗的湯強迫她吞下,這碗紅糖姜湯滋味雖甜,但卻辣得她眼睛直冒水蒸氣。為了怕他變本加厲、責難她不識抬舉,她乖順地喝光薑汁,直至碗內涓滴不剩方始罷休。

  他坐在床緣,目睹若茴的面頰漸生血色後,心才寬了些。他幾乎是不自覺地把她從被裡拽起,狠狠地緊擁住她,感應著彼此狂亂跳動的血脈韻動,足足十秒,他鬆開了手,挪起坐在床緣的臀部,不看她一眼地端起空碗,熄了燈,朝門外走去。「你今晚就在這兒歇著,我上閣樓睡。」

  「別走……」她才剛伸出手、暗□地說話之際,門就被重重的合上了。

  金楞背抵著門,仰首閉目,無奈地以右手覆蓋住自己的臉,朝樓梯口走去,暗地警告自己,一個不懂得撒嬌、不會顧盼生姿之技的女孩就讓他如此心神不寧、捏把冷汗,若她真撒起嬌、流轉眼波時,自己是否還有任何招架之力?!

  若茴側身蜷縮起身軀,此時,她的身子雖暖,心卻寒過冷風。她想求他留下來陪她,跟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如果他蔑視她的愛,她可以將愛隱藏得很好,如同隱藏自己的淚水一般;如果他不願給她愛,她也不在乎,因為能掙點回憶也好。

  四個月前,她對愛情的感覺是遲鈍得很,總是笑望著多情人種刻意吹皺那池春水,誇張了失戀後銘心刻骨的感受。曾幾何時,她未嘗墜入情網的甜味,便先啃噬到失戀的苦澀;不管有沒有和他更進一步的交往,她註定是挽不回這場愛情遊戲。誰來教教她如何哭泣?如果大哭一場能為她解愁分憂,她何嘗不想?

  在經過兩個小時的內心交戰後,若茴掀開了被,毅然地跳下軟綿的床,赤腳踏上冰冷的木旋梯,來到閣樓門前,吱嘎地推門,赫然出現在門中。

  這時在裡面的金楞忽地直起了上半身,瞠目看著從門口射進的白光,只見她全身罩著一件白棉長袖睡衣,細緻的腳踝光溜溜地踏在地板上。她看起來像個輕盈的裸足天使。

  「你又夢遊了?想爬出窗外再飛一次?」

  他淡漠的口吻教若茴頓縮了一下。良久,她才舉手摸著冷頸說:「不是,只是……

  我………我想告訴你,我改變主意了!」

  他重重地想罵出三字經,忍了好久,才垂下頭,側向一邊說:「很可惜,我也改變主意了,你現在最好臀部向後,立刻滾出這間臥室。」

  有三十秒,若茴都沒動,只是靜佇原處,而他也是擺著同樣的姿勢不瞧她一眼。最後若茴鐵下了心腸,舉起雙手開始解著胸前的扣子,直到腰際後才鬆手,然後雙肩一抖,白棉睡衣徒然墜地,無力地癱在她的腳踝間。從門口灌進來的冷空氣教她不得不圈起雙臂以保溫,可憐的若茴就這麼的站在那兒打寒顫。足足一分鐘後,他才抬眼望著她,眼裡的冷漠早已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團盛怒的火焰。他以右手猛然掀開了被,直沖向她,微低頭瞪著她,彷佛她犯下一件彌天大罪似的;若茴瑟縮了。

  「你會後悔的,」他冷言警告她。「這樣獻身給我不值得。」

  他獨斷的口氣教若茴聽來很不是滋味,「這並非獻身!我會來這兒是因為我……」

  若茴見他眉一挑,等著她將話說完,於是她便將「愛」字深深地吞進了肚子裡,改說:

  「是因為我想要,你說欲也好,說情也可以,我不在乎,但我抗議你用『獻身』兩個字來嘲弄我,因為那聽起來血淋淋的噁心,不比古代拿活人祭祀來得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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