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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果斷地合上窗戶,她轉回身道:「有勞老闆了。」

  嬌小的身子坐回桌前,關小白將全副身心轉移到菜式上,仔細品嘗老闆端上來的風肉、炙鵝卷、蒸青魚、果仁白酥,還有數十碟的小食。

  淨手完畢,她認真試菜,但還是忍不住好幾次失神地望向窗子。

  「白當家?」老闆小心翼翼地問,今日白當家有點心不在焉,難道是他們的菜很難吃?

  「我再嘗嘗。」摒棄心中雜念,夾起風肉放入檀口,試了試這個,又嘗了果仁白酥和其他小食。

  「如何?」

  「風肉質柴而無味。」

  「這……這可是用了四十八種西域香料醃制過的上等羊腿肉啊。」

  「老闆,你別忘了,香料太多,反而顯得味道雜遝呀。」她的嘴是被諸葛悠仁養刁的,自從兩人結為好友開始,悠仁就帶她吃遍長安,對美食頗有心得的諸葛伯伯還曾傳授她品菜之道,眼下什麼好菜壞菜,一進她關小白的嘴就自有分曉。

  「說的是說的是。來人,把風肉撤下。」

  「炙鵝卷,皮脆油香,內餡香鹹合口,值得推薦。」關小白打開紅漆筆盒,拿出狼毫,在盒中的稿紙上大書特書,順便也把剛剛那則風肉的缺點也寫了下來。

  提筆寫完,吹幹墨印,她返回窗邊,只見街道屋宇霍然變成一片銀白。

  不知何時雨已成了雪,氣溫極低。

  微微推開窗,透過飄動的雪花,她尋找著那個人。

  此時街上行人零落,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

  他還在對街!沒有動過,靜靜地佇立在雪中,他腳邊泥水沾濕了他下半截的衣袍。

  那一定很冷……他撐著的傘頂,已堆滿鬆軟的白雪,她知道他的體溫一直比常人要低,這個時候他不知道有多冷。

  「老闆,我有家事請你幫忙。」關小白雙頰蒼白地轉向店主。

  老闆巴結地點頭。別說一件事,就是十件事他都照辦。

  「請店裡的掌櫃去告訴那個人,我已經回書肆了,叫他別等了。」

  酒店老闆伸出頭瞧了瞧道:「這就去。」老闆心思清明,知道下面等著的人是誰,他識趣地什麼都沒問。

  派人出去後,關小白又與老闆一起品評著其他菜式。

  「老闆,你家的小食比正菜更出色。」心事重重的關小白不忘自己此行的目的,將所有菜都嘗過一遍後,提出自己的看法。

  「啊,是嗎?」老闆皺緊了眉頭。「白當家,可不可以在異趣錄上替我美言兩句?」

  「你是知道我的規矩,決不說違心之言。不過老闆也莫擔心,你家的小食,比如這玉漿花生就能引來大批食客,你若叫做小食的師傅再用點功夫,肯定會名揚長安。」

  「承白當家吉言。」長安開飯館酒肆的人,無不對小小的白當家,又敬又怕。

  此時沾了滿頭雪花的掌櫃回來了,他苦著臉道:「白當家,那位公子我怎麼說他都不理我,要不是他還睜著眼,我都以為他……呵呵,外面真是凍死人了,我先告退了。」瞧見關小白臉色不好,掌櫃的機靈地退了出去。

  他不走呢……只因為他知道她還沒有離開。她突然很想哭,委屈像泡泡不住地往上冒,她想起了以往每個黃昏,她在門口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還有那個夜晚,最後對她發了好大脾氣,不允許她再為東叔和小宗哥他們求情的他,以及這個如今在風雪裡讓她牽腸掛肚的他。

  他好壞,真的好壞,知道她的弱點。

  忍住情緒,關小白紅著眼又跟老闆說了一會兒話,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今日雪大,想借老闆這間雅間坐坐,等雪小一點,我再離開。」品菜的事告一段落,她還不想離開。

  「白當家太客氣了,我這就叫小二給你換盞熱茶,你想留多久都無妨。」

  關小白謝過老闆,便一個人在雅間裡把今日的心得謄寫於紙箋上,再過不久又該刊印新的《長安異趣錄》了,她謄寫好後就可以交給沈四少。

  草草寫完,窗外雪花越飄越大,由半個時辰前的柳絮變為大片大片的鵝毛,輕靈的雪片在空中交疊分散,最後跌落濕冷的街道。

  天寒地凍的,那個人還在那裡。好幾次她走到窗前,瞧見店裡的掌櫃又到對街去勸他,但他仿佛生了根,鐵了心,不走就是不走。

  一陣痛楚和酸澀鑽心而來。

  偷偷地躲在窗後,關小白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灰色袍子。經過風雪摧殘,袍子濕了大半,但在風雪中的他仍不改冷硬,站得直挺挺的。

  哎!再次歎息,關小白回身收拾好筆盒,拉緊銀絲繡邊的寬袖長袍,披上軟狐裘,與酒樓的老闆及掌櫃告別,離去前並囑咐兩人,將她離開的消息告訴對街那人。

  邁出酒樓後門,她沖進風雪裡。

  她柔腸百轉,提著裙擺快速跑動,希望迎面而來的雪花能帶走她的心痛和糾結。

  她不知該怎樣面對他,唯有選擇怯懦地逃走,她不知對著他時是該笑還是該怒?

  思慮中的她壓根沒注意看路,不小心踩上爛泥,濕透的絲履一滑,她失控地向前沖,整個身子站不穩地就要摔倒。

  摔倒是小事,但她的筆盒裡還有今天所寫的心得,要是沾了雪泥弄髒了,又得重頭來過,想到這裡,她不由自主地抱緊懷裡的筆盒,想著不管怎樣都要保護好她寫好的食記。

  一定會很痛,在摔倒之前她已有覺悟,方才她實在沖得太快,如今她的小身子騰起至半空,而下面等著她的是濕冷的硬地。

  她閉眼,準備迎接疼痛。

  咦?怎麼不痛?她的人停在半空,隔了半晌,閉緊的眼睛試探地打開,她這才發現自己被一隻堅定的臂膀死死地摟住。

  濕透的衣袍下擺進入她的視線,然後是嵌玉的束帶,再是一張令她動情的清俊臉龐。

  「你的腳都濕透了,」他的眉頭皺得很深,俊顏上有薄怒。「下次不可以為了護著筆盒做出這麼危險的舉動。」他不敢想如果他沒有接住她以後的慘況,她一定會摔破臉或是咬到舌頭甚至傷了筋骨。

  豔紅的芳唇嘟起,小臉扭向一旁。

  他又凶她!好想哭。「你放我下來!」

  「不。」他將掙扎的她打橫抱起。

  剛剛情急之下他丟開擋雪的傘,沒了傘,兩個人都沐浴在潔白大雪裡。

  「我不要和你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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