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珈 > 無情郎 | 上頁 下頁
十六


  夏雲還沒睡,幾支蠟燭照著她側臉,白玉似的面頰瑩瑩發亮。他佇在窗邊睇看了一會兒,心房騷動著。

  幾天來他一直沒開過口,她見了他吩咐的湯藥,喝了嗎?什麼想法?是覺得他薄幸無情,還是舒了口氣?

  他摸不透她的心思——或許,他也不是真的想搞懂。搞懂了又如何?他自問。難道她是夏家人的身分,就能因此而改變?

  搖搖頭,本想就此回去,窗裡的人卻冷不防抬頭,那麼巧地望見了他。

  天色實在太黑了,她雖瞥見了人影,但卻看不清臉面。「那邊的人——是曹爺嗎?」

  曹震遲疑了一會兒,才出聲一哼。

  真的是他!她擱下縫針,拿近蠟燭欲看。可再一想,看什麼啊!她暗罵自己傻。他過來,不就是想進來?

  「您等等,我來幫您開門——」

  她這麼一說,他不進去,感覺反而奇怪了。

  已在邊間睡下的蟠桃聽見聲響,立刻出聲。「小姐?」

  「沒事。」她喊聲,知道蟠桃早累了。蟠桃不像她拿針線拿慣了,接連幾天沒命地縫衣,一雙眼都紅了。「你睡吧,有事我再喊你。」

  她點亮廳堂裡的蠟燭,接著把門打開,穿著藍雲隱花緞袍的曹震踏了進來。兩人幾日未見,臉上都有些尷尬。

  腦中浮現的,盡是那夜歡愛的場面。

  「渴不渴?我沏壺茶。」她先說話。

  「碧漪堂」旁廳裡,總是燃著一隻紅泥爐,只要把陶壺往上頭一擱,再添幾片炭,一忽兒就有熱茶可喝。

  她將茶盅擱在幾上。「請。」

  曹震看她一眼,接著掀了掀茶蓋,一股似曾相識的氣味混著茶香而來。他舉杯啜了一口,認出是梅的香氣。

  「家裡有這種茶?」他問。

  「是我自個兒混的。」她往院裡一望。「外邊有那麼多梅,見它一朵一朵掉在地上,我覺得可惜。前幾日還閑的時候,我跟蟠桃兩人拾了好大一盤,曬乾添在茶裡,沒想到喝起來還頗具風韻。」

  經她一說他才明瞭,她發間的花香從何而來。

  天天住在這梅花林裡,喝著摻了花片兒的茶,不沾染上幽香也難。

  他啜盡一杯,又要了一杯。

  見他喜歡,她拐進旁廳取來一陶罐。

  「不嫌棄的話,」她試探問:「帶點兒回去?」

  他看她一眼。「你很懂這些事。」

  她聽得出來,他話裡帶一絲嘲諷——堂堂一個夏家千金,竟也學會一手村姑民婦物盡其用的智慧。

  她斂下長睫,半賭氣半辯解地說著:「或許您覺得可笑,但我們家,真走到了不錙銖必較、挖空心思,就快過不下去的地步……」

  他眨了眨眼睛。夏家的慘況,當年曹家也有過,只是好在曹家家底深厚,繼承家業的他也篤實爭氣,不過七、八年,就讓曹家起了新局。

  反觀夏家,就沒這好運道。

  「我沒怪你的意思。」他承認,自己方才是有一點幸災樂禍,但一想到她年紀,本就不硬的心腸立刻又軟了。要不是真走到無以為繼的地步,哪個千金小姐,願意放著享福的日子不過,一徑煩心這些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事。

  「累了,休息吧。」他揣起陶罐,心裡已有回自個兒院落的打算。

  她卻聽擰了,以為他要留宿「碧漪堂」,喊了聲「等等」,立即奔進房裡拾掇擺了一桌的衣料。

  他呆看她背影,心想這時才說要走,會不會太矯揉造作?

  畢竟他是狠心要讓她不好過的惡質男子。

  他告訴自己,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經洗刷不掉薄幸的惡名,那麼就乾脆點,壞到底算了。

  吹熄了蠟燭,曹震摸黑走進她房間。架在房中的花繃依舊,他走近身去,看見上頭的睡蓮圖多了幾瓣蓮,白綾底下細如蛛絲的繡線垂落。他撚起一摸,驚訝不已。

  夏雲回頭瞄見,表情有些忐忑。「怎麼了?」

  「細緻。」他指尖挲了挲凸浮在絹上的花瓣,看起來雖有立面,但摸起來卻平滑細膩,帶點兒撫摸姑娘家肌膚的況味。

  就這忽兒他想起她一身雪肌,動情時,也是這樣粉粉白白,摸起來又熱又軟的。而後再一望屏風架上,她幾天前披上的衣袍已經換了方向,大抵,是教人清洗過了。

  想到她房裡還放著他的衣裳,他心頭就暖。他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對一個夏家人的一舉一動如此上心,她不過是把他穿過的衣裳留在房裡邊,竟也能讓他歡喜得像是她做了什麼天大好事一般——

  正巧她從他身邊經過,他一拉,將她扯進懷中。

  一雙水眸帶點兒驚慌地仰望,他伸手挲了挲她粉白的面頰,輕輕在她眼角上一親。「幫我脫衣,明早作坊還有很多事情,得早點過去。」

  這幾句話挑明瞭,他今晚上,不會碰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