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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知道自己逃過一劫,理當開心才對,可說也奇,幫他寬衣的她暗揉了揉心窩,疑惑自己怎麼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鬱悶?

  難不成你很希望他碰你?

  怎麼可能!她急忙揮去心頭的想法。那麼疼、又那麼嚇人的事,她怎麼可能還會想再來一次?她幫自己找著理由。肯定是晚上縫衣縫得太晚,腦子胡塗了,才會胡思亂想。

  沒錯!她深吐口氣,一定是這樣沒錯。

  僅穿著裡裳裡褲的曹震坐到床邊,不等她來,他自顧自地脫去鞋襪。

  她呆呆留在房內,見他仰身躺下,兩人目光相交,雖然燭光昏暗,仍可見她臉邊浮現一抹紅。

  「你不休息?」他一望鄰旁空位,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當然不是——」夏雲躊躇著。雖然兩人有了夫妻之實,可說真話,要她意識清醒地躺在他身邊,讓她有一點卻步。

  可一瞧曹震滿臉倦容,她知道自己再杵著不動,實在說不過去。

  不然——就拖慢一點,看他會不會等不及先睡!心頭主意打定,她轉身對著妝鏡解去頭簪,梳頭,直到卸去鞋襪,已是好一會兒之後的事情。

  但回頭,發現他依舊張著眼睛。

  逃不過了。她心裡歎了一聲,認命地爬到他身邊躺下。

  「躺近一點。」他扯來錦被,密實地將她蓋上。

  三月初春的夜還有點兒涼,躺在被裡,她微寒的身子很快被他的體熱煨暖。就像受寒的野兔,她不自覺地朝他身側靠去。

  合上眼的曹震察覺,索性抱她入懷。

  倏地靠他這麼近,她警戒似地瞪大雙眼。只是過了一會兒,發覺他雙眼仍閉著。才知他並無反悔碰她的意思。

  她輕輕籲了口氣,僵直的背脊,這時才軟了下來。

  接著,倦意上湧。

  想她,也是一整天針線不停,扎扎實實忙了一天。

  尤其這會兒身子又被焐得這麼暖,她捂住小嘴打了個呵欠,然後看他一眼,確定他沒其它別的反應之後,這才安安心心地合上眼睛。

  沒一會兒,她睡著了。

  直到身邊人氣息吐勻,一直佯裝熟睡的曹震突然張開眼睛。

  望著身旁小小嬌影,心頭那股甜又漫了出來。這麼溫軟的身子骨,他手臂一緊,感覺使個勁就掐壞了。可一經相處才知道,這小人兒絕不像她外表那般嬌弱。想她自曬的梅花片兒茶,她辟絲繡花的巧手,還有掌管一家繡坊的能耐。說真的,把她囿在這「碧漪堂」,是大材小用了。

  他忍不住想,若今天是她接下這多出來的六千件絲棉襖,她會怎麼安派?是跟他一樣,賣著臉皮跟其它機戶求援,或能想出其它更好的法子?

  他有點兒想知道,可一想到她姓夏,立刻又推開心裡的好奇。

  罷了,他閉上眼睛。知道她會怎麼做又如何,那六千件絲棉襖早都發派出去了。

  睡吧,他告訴自己。明天還有好多事要操煩呢!

  §第五章

  自從開了先例,留宿她房裡之後,曹震過來「碧漪堂」的次數變勤了。不一定是留下來睡覺,有時只是吃頓飯、喝個茶,來的時間也不一定是晚上。

  只是他的改變,讓蟠桃很是提心吊膽。蟠桃本就畏懼不苟言笑的曹震,總覺得在他面前,手腳很容易變得不利索。

  夏雲倒是看不出轉變,她依舊每天花上大把時間趕縫絲棉襖。才過六、七日,她已縫了五件,速度就連曹家作坊的繡女也比不上。

  曹震有時會待在一旁看她縫上幾針,雖然開頭不喜她一拿起炭條針繡便渾然忘我的姿態,可看久了,也品出另一番滋味。

  她縫衣的模樣相當虔敬,文風不動,半天只見她小手下送上遞,連句話也不吭。偶有一回他來時,正好看見她偷空繡著睡蓮圖,繃架上辟成的絲,從淡白到梅紅,還摻有桃粉、淡紫、灰紅、深紅,還沒繡上,已讓他覺得精緻萬分。

  曹震沒打擾她,坐在一旁等了許久,直到她繡倦了擱針,才聽他第一次開口。

  「怎麼會有這番手藝?」

  見他有心想問,又不帶調侃取笑的意味,夏雲自然無所隠瞞。

  「你應該聽說過我大娘是胥口有名的繡女之後。從小自我會走路,我娘就常帶著我到大娘坐鎮的繡閣,誠惶誠恐地學習怎麼拿針辟絲,當然開頭我也是半點不懂,但據我娘說,我從小就很會描圖。大概大娘見我有些慧根,還讓我陪哥哥一塊兒上私塾,回來就到她的繡閣,由她親自教我拿針。」

  聽起來,倒挺一家和樂的。曹震問:「你大娘不嚴?」

  「嚴。」她端肅起表情。「擎針姿勢,還是描出來的花樣一有不對,板子立刻就來,一直打到我閉上眼睛也能做好為止。我大娘常說,老天賞了我一雙巧手,她的責任,就是把我琢磨成器——」

  順著她的話,他腦中浮現一個模樣小巧的她,腫著手、噙著眼淚,坐在偌大的花繃前學繡的模樣。

  「沒想過要跑?」他想:要是自己,早就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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