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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夏雲一睇桌上的碗,聽她口氣,那藥似乎不是用來補身子的?

  蟠桃證實了她的揣測。

  「據說這湯藥喝了之後,姑娘家就不易懷上孩子了——」蟠桃一臉猶豫。「小姐,您真的要喝嗎?」

  夏雲挪回目光,定定望著手裡的衣料。

  她是來曹家償債贖罪的,換句話說,曹震絕對不可能要她生下孩子。兩家冤仇結得太深,不是她幫他生一個孩子就能解決——這些事她全都知道,可是,為什麼聽到這消息,她心頭仍舊緊了一緊?

  她捫心自問,難道她心裡還存有一絲妄念,以為曹震會因為她的曲意承歡,多少改變了對夏家的成見?

  她一邊想著,一邊暗笑自己傻。

  昨兒夜裡他的舉動,不就是最好的證明?他費盡心思要她過來抵債,就是要報復她爹當年的背信之舉。今天,他好不容易得她這只棋,怎麼可能又自掌嘴巴要她生下他的孩子?

  她挪開衣料,走過去端起瓷碗,漠然地一飲而盡。

  既然非要她這麼做才能平復他心頭的怨恨,她就喝。

  早在踏進曹家門那一天起,她就告訴自己,一切是為了贖罪。

  「小姐——」幡桃心疼地喊。

  「拿出去吧。」夏雲坐回椅上,又專心地縫作起來。

  瞧她神色鎮定,好似喝藥這事對她完全沒有影響,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裡多疼。

  她並不怨怪自己生在夏家,也不怨怪曹震無情薄涼——畢竟這梁子,還是自個兒爹當年結下的。

  只是她難免會傷心,曹夏兩家,真的,再想不出任何辦法改變僵局了嗎?

  又過了三天。

  這三天裡,曹震一次也沒過來「碧漪堂」。倒不是又上了「桃花扇」尋歡作樂,而是織造局接連幾次變卦,攪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那兩萬件絲棉襖,曹家作坊雖已承作了大半,可餘下的一萬五千件,織造局花了幾天,竟只發派了一萬不到。回過頭還是得來為難曹震,織造大人幾次召喚,就是想利用曹震的人脈,打發掉餘下的六千件。

  曹震真的是有苦難言,但礙於情面,只得硬著頭皮承下。

  曹家作坊這邊,無論如何是吞吃不下另六千件的絲棉襖了,曹震想了又想,只能跟其它機戶求援。得空,曹震在知名飯館「豐澤園」設下宴席,請來相熟繡坊老闆。酒足飯飽之餘,他提出要求,希望大夥兒能沖著多年情分,一戶幾百幾百地湊,齊力幫他熬過這回難關。

  其中計家老爺,一口氣跟曹震允了三千數。

  只是另有條件。

  宴席之後,計家老爺留下來與曹震商談。

  有個圓墩墩肚子的計家老爺說:「我說曹爺,您也老大不小了,也該為自己的將來打算打算。」

  曹震心頭一跳。他知道計家有個已近出嫁年紀的閨女,獨名一字「錦」,長什麼樣貌倒沒聽說過。不過和夏雲未出嫁便芳名遠播相比,計家千金,大概也不過爾爾。

  「是啊。」曹震陪笑。「只是近來事情太多,實在無暇思索終身大事。」

  「無妨無妨。」計老爺拍著曹震肩膀。「終身大事本就需要從長計議,這樣好了,忙過這一陣,我找你喝杯小酒,咱們爺倆再好好談談。」

  曹震雖不認為自己想跟計家多扯上關係,可這節骨眼,他不先允下不行。「全聽計老安排。」

  「好、好。」計老爺滿意笑道,揚揚手,打道回府去了。

  返回自家,天已然暗下。小廝亨菽捧來乾淨衣褲,詢問需不需要備點粥菜宵夜。

  曹震自顧自喝了杯茶,扭扭僵硬的肩骨。

  「不餓,我剛從『豐澤園』出來。」他頓了一下才問:「夏小姐呢?」

  「小的去的時候,夏小姐正在房裡縫棉襖呢!」

  幾天下來,亨菽已摸清主子脾性,進門劈頭一定先問夏小姐在做什麼。所以每到晚膳,亨菽一定會上「碧漪堂」望望,好跟曹晨報告。

  說到縫衣——曹震驀地轉頭。「你去找柯總管,跟他拿件夏小姐縫的絲棉襖過來。」

  亨菽領命退下,不一會兒捧來件素棉做表的絲棉襖。

  曹震細看針腳,細膩得驚人,大抵是刺繡慣了,連縫粗布衣裳,她也當繡花般認真。

  曹震腦中浮現她坐在窗前,手撚著炭條,專注描圖的畫面。他還記得她微露在黑亮鬢髮後的粉紅色耳朵,那麼秀靜純美,彷佛世間紛擾,一概與她無關一般。

  她現在——在做什麼呢?

  清爽地洗了個澡後,曹震自言倦了,要亨菽下去休息,只是沒一會兒又見他走出臥房。一下人瞧見,提來燈籠,他卻搖手說不用。

  今晚月色大好,不掌燈,也能隱約瞧見園中美景。曹家庭院細緻而美,池水、亭台、樓閣、默林、柳影,全都錯落有致地安住在最適恰的位置上。信步走著,一陣陣香氣撲來,那是梅花盛放的香,還有各種說不出名的草木的氣味。他在園子裡晃了一晃,不是有意要上「碧漪堂」,但腳步卻自顧自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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