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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在塞寧的世界裡,子貢突然消失了。就像被生活逼瘋她的父母一樣,走到這一天誰都不能再慈祥安寧。這些個「突然」讓她憎恨。

  除了子貢愛她,童年之後的歲月,其他人從沒有給過她這樣的關懷和溫暖。子貢是她的一切,而她的一切都隨著子貢的消失而消失了。

  她不會哭了,也不相信什麼奇跡。她了無生趣。一觸即發。

  拉達每天都勸慰她,安撫她,就像安慰失落的比自己年小的孩子一樣有耐心,充滿對生活的希望,就像她從沒收到過那封信一樣。

  那段時間,塞甯覺惟一開心的事情就是她們二人的小樂隊。她彈吉他並演唱,拉達吹口琴伴奏。樂隊名字叫「或缺」,是塞寧起的。她們有時蹺課去一些小公共場合演出。

  18歲,考完大學的那個暑假,拉達的父母移民沒多久,獨居的拉達也突然消失了。對於塞寧來說,世界終於奮不顧身地變成了一片空白,噢,空白!

  那個炎熱得有些過分的夏天,她坐在窗根的小板凳上,腦裡反復出現子貢的一句話,當時他拉著她的手說:「這一切都是錯誤,只有你不是。」說這句話的時候,時局已經混亂,兩家人已經因為他父親的死,而引發了不可收拾的仇恨。

  很多年之後她仍舊為這句話耿耿於懷,為什麼自己不是個錯誤卻慘遭拋棄?!而後來,她把這句話刻在了他的墓碑上,在她的眼裡:只有他,不是錯誤。

  她開始做三流小歌星。喜歡背著吉他到處演出,一直都臥薪嚐膽想成名。

  她有個愚蠢的想法是:自己成功了,會在很大的舞臺上演出,走失的子貢和拉達只要看電視和報紙就可以得到她的消息並且找到她。

  這就像在森林裡迷失方向的小夥伴,忽然憑藉某種記號找到了彼此的所在,那該多麼幸福。他們就又可以像小時候一樣,玩傳話遊戲,戀愛或者是一起睡在公園的草坪上。

  21歲那年,塞甯收到拉達的信。當她趕到歡城的時候,子貢還剩最後一口氣。

  因為傷心和自責過度,拉達心臟病發作,生命垂危,被送去加護病房治療。走廊裡站著的是子貢的母親。

  她老了,已經白髮蒼蒼,精神很差,她不哭也不鬧,只是呆滯地看著慘白的牆壁,聞著始終陌生的來蘇水味道。她的心已經沒有任何波瀾。子貢病的這許久日子裡,她自責過崩潰過自殺過,現在她連焦灼都沒有了。她變成了沒有情緒的人。

  註定的,她的一生是這一群人中最悲劇的一個。沒有切實地得到過愛,除了付出和沮喪,幾乎沒有其他情感支撐著她的日程……

  子貢和他父親得了同一種癌,已經擴散。

  塞寧坐在他的身邊,親吻了他的頭髮和深陷的眼睛,握著他的手。對他微笑。壓低頭和他說話。

  塞寧:「能再見到你我真開心。」

  子貢:「我看見你微笑我心裡就特別踏實。」他的臉已經僵硬了,可是還在努力微笑。

  病房外的小鳥在叫,風很輕,樹葉搖擺得很緩,雲很厚,天很藍。

  塞寧:「這些年你生活得好嗎?」

  子貢:「挺好的,你呢?」

  塞寧:「當然也不賴啊!你從那時候就開始訓練我要自理自立,你這是預謀的,就是不打算負責我一輩子的生活起居是不是啊你?!」

  她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從那年子貢消失之後她再也沒有哭過,本以為這一生她已喪失哭泣的能力,可是這麼多年的所有苦難和磨折都堆積在一起,在子貢的面前,在瀕死的愛人面前,她怕她哭了停不下來。子貢看見她哭,一定很傷心很傷心。她壓抑住所有的感官,靜止了三秒鐘。恢復了落落大方的神態,怕錯過任何一句對話。

  因為人敵不過時間。時間越來越少,人就一步步地邁向了那處深遠的未知。也許在死亡的世界裡,逝者是泰然自若的。可悲劇在於,愛他們的人,還活著。兩個世界,互不通聯。受折磨的不過是活著的人罷了。

  子貢虛弱的聲音問她:「你想我嗎?」

  塞寧:「想。」

  子貢:「這麼多年你都在做什麼?」

  塞寧:「一直在找你。」

  子貢死的時候,和他父親很像,口中念叨著很多詞彙:聖鬥士手絹、好吃的蛋羹、一起上學的路,巷子裡的狗、暑假作業……

  媽媽站在病房門口,看見死前的子貢,回憶起這兩世人的孽緣。竟然連最後的光景也如此相像。一個人在同樣的路口,遭受了兩次一樣的車禍,她的遭遇也可以這麼理解。

  結果,她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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