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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初三寒假過年,爸爸帶她去一個同事家串門,那是個看上去老實忠厚的成年男人。晚上他們打牌打得太晚就說留下來過夜。她和那個同事的女兒睡在一個房間裡。半夢半醒間,父親的同事竟然跑來撫摩她。她睜開眼,那人驚恐走開。轉天早晨,這個男人竟然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們臨走前,還往她懷裡塞了一大把奶糖,跟她爸說她是個聰明的小孩兒,以後肯定會享她的福。

  馬格麗特,你說怎麼奇怪的事情都讓她遇見了呢?後來就是初三下半年,她幾乎看完了區圖書館裡所有帶著補丁的老版本書籍,成天坐在教室裡,觀察其他同學,無聊時就寫一些故事來打發時間。那時她已經開始抽煙了。

  她家搬到郊區住了,買一本書幾乎要騎車穿越大半個城市,但是她習慣獨來獨往。偶爾會和我寫些信來傾吐她孤獨世界中的金子。我有時認為她堅貞得可怕,又敏感得可怕。我們在一個大院裡長大,然後沒到成年就各奔東西,有許多人恐怕像我們這般,在成年以後也會互相瞭解,互相傾訴。

  那會兒他們同學裡也淨是奇怪的人,有同性戀、朋克少年、還有家庭破碎的孩子。搬完家沒有半年,她爺爺去世。爺爺是世界上最親近她的人。所以後來她在夜裡時常出現幻聽,總聽見爺爺叫她。

  她吃安眠藥自殺,藥性發作的時候給我打電話,讓我不要傷心。那會兒念書最緊的時候我天天為她提心吊膽。她死了一次又一次,都被她媽給救了。

  就在痛苦掙扎的時候,她從一本雜誌上看到了一篇文章,她很喜歡作者的文字,找雜誌社跟人家聯繫,結果就談起了戀愛。

  不久,那男孩兒帶了小小的行李包來歡城找她。他們租了房子開始同居。可突然有一天,她回到家,發現那男孩兒消失了,她想盡一切辦法都沒找到他。後來又在那本雜誌,看見那廝把在歡城和她的生活寫成了小說,比往昔的文字更加精彩。她徹底崩潰了。

  她僅僅是一個供人書寫的題材,雜誌給配的相應插圖上,女主人公的臉被醜化了一千倍,她抬頭看看鏡子又看了看手裡的雜誌,將書揉撕成末。

  從此,格桑對人的信任感就越來越少,她除了我可以依賴,好像就沒有其他的人了。」

  馬格麗特:「這女孩子信命麼?」

  輕微其實處心積慮地講這麼長的故事,就是想看看馬格麗特的反應,想知道她對童年與不幸的理解。這時,她已經喜歡上了馬格麗特,這個她完全不瞭解的女人。

  她講了這麼多,對方的回答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竟然關心的是這女孩子是否宿命。

  輕微仔細觀察馬格麗特的臉,搖搖頭又點點頭,陷入深刻的回憶與思索中。陽光不留餘力地蓋在她的臉上,輪廓出落得鮮明。

  馬格麗特:「你做得對,讓她管理店鋪,有事情可做就不會空虛,空下來的人容易亂想。像歡城這樣的城市,人太容易呆住不動了,那樣人就淪陷了。」

  輕微:「你能感受她的感受?」她試探馬格麗特。

  馬格麗特:「人知常情麼,這不是?!」

  輕微知道馬格麗特在敷衍她,為了不討人嫌,話題就此打住。

  電梯在7樓停下,走進來三個人。兩女一男,都是她外婆的牌友。

  對於外婆的死,外界一直謠傳是馬格麗特和她男朋友不孝順氣死老人家的。所以這些人見到馬格麗特也講不出好聽的。

  太太甲:「馬格,哎呀是你啊!一晃都好幾年沒見了吧。你還和你那男朋友一起住這兒嗎?」

  幾個人一起打量輕微和她。

  她抬頭看了看太太甲,裝作不認識,沒做聲。

  太太甲繼續:「太太乙,你看,這是馬格不是?她外婆一直和咱們打牌來著,住21層的那個?」

  太太乙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人家不理咱,應該是認錯了吧。如果是她,幹嘛不回應一句啊,她外婆又不是她害死的。」

  太太甲:「哎,可惜啊,身子骨還那麼好。是不是她害死的也都死了。我活了幾十歲,第一次見有人這麼在歡城死得不明不白……」

  話還沒說完,電梯從21樓停了。馬格麗特含著眼淚從電梯間走了出來。輕微木訥著臉跟在後面。電梯門關上時,馬格麗特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

  輕微見她傷心,不好再問。二人進了房間。

  馬格麗特很多次都想離開這間房子,重新租。可是她又一想,她是外婆在這座城市裡惟一的親人,不能拋棄她。儘管,她還是會整夜整夜做著噩夢。

  夢裡,外婆站陽臺的一角,太陽照不到的一個小空間。她側轉著身體,黑色旗袍罩住她瘦小枯乾的四肢,感覺空蕩蕩的。她沒有穿鞋,撐在圍欄上抽煙。右腳腳尖點起,腳尖的四周擺滿了藥瓶,大的小的紅色的藍的黃色的飽滿的空虛的藥瓶。風吹過來,旗袍和藥瓶都發出嘩嘩的聲響……馬格麗特知道心裡的魔是要自己去戰勝的,不能逃避。所以她乾脆把外婆的房間鎖起來,天氣好的時候,她還會叫來楊佐羅,讓他在一邊看著她,打開那間房子,把外婆睡過的被子、床單都拿出來曬曬。這是需要膽量的。

  輕微一進門先打量了一番。看見鎖著的那個房間,自然與電梯間聽到的議論聯繫到一起。她想:那間鎖著的房間該是她外婆生前住的。可她們為什麼說她死得慘呢?而那些人說的她過去的男朋友又是誰呢?這裡幾乎看不到男人住過的痕跡,現在那人去哪裡了呢?她和馬格麗特做了什麼事情導致外婆被氣死啊?那些鄰居為何那麼說她呢?!

  她們在門廳換完了鞋子,從外婆房間門口走過,輕微指了一下鎖頭,問她:「鎖來幹嗎?」

  馬格麗特:「空房間,現在不住人。」

  輕微:「你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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