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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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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預感自己會遇見一起生活的女子,給他愛情,而不是每天要應對一個因為困苦而奇怪哭泣的女孩兒。他每天都在等待屬於自己的「順時針」,那人應該能陪他吃著米花,邊看電影邊觀察馬格麗特的行為舉止。 他總坐在電影院的第二排觀察一點點衰弱的馬格麗特。他很少和陌生人說話,也極其討厭把馬格麗特介紹給別人認識。如果有生人問及關於她的事情,他會說: 「她叫馬格麗特,俄羅斯人,來這裡尋親,愛上了一個歡城男人,那人和她在珍珠飯店約會過兩次,誰知後來竟然屢次爽約,等了許久才發現那人已經消失掉了,於是她就留在這裡等那個男人回來,一等就是好幾年……」 聽過,眾人發出嘖嘖的聲音。 歡城人臉上總是洋溢著快樂的表情,想娛樂就娛樂,想文化就文化。只有來到珍珠飯店,看一場外來的藝術悶片,人才會抖擻起來哭喪一下表情。除此,他們經常一年半載也不會不開心一次。 只有馬格麗特,她不開心,她抑鬱。她的憂愁被周圍的人看在眼裡變得如此與眾不同。那些男人看見她,都會肅然起敬,再粗魯也會變得彬彬有理。 珍珠飯店裡面四季溫差不大,冬天有暖氣,夏天有空調。馬格麗特一年四季都穿一件灰色連衣裙,搭一條黑色的羊絨披肩,腳踩一雙珍珠色的平底皮鞋。她有消瘦的肩胛骨、自來卷的頭髮、筆直的鼻樑、黑黑的眼睛、粉紅的嘴唇,這些讓每個人都心動。 她總是坐在第一排,無論什麼片子,她都帶著手電筒和紙筆坐在紅色的沙發裡,片子演到讓她心動的時候,她就打開手電筒,在紙上寫下一些想法。她現在是一名編劇。她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於那部半自傳的電影上。可劇情始終停留在19歲看到相冊的那一年,無法再推進。她很痛苦,覺得自己的生活被困住了,就如同喉嚨裡卡住了魚骨頭一樣。 她不愛吃飯。 她很消瘦。 她躲在披肩裡輕聲哭泣。 她得了咽炎,往喉嚨上噴一種藥,這個小動靜就會讓一大堆藉故來看電影的男人心疼不已。 她的小本子上畫滿了畫,寫滿了字。那些在黑暗裡,被用力鑲嵌進紙張上的鉛筆字傳達著支離破碎的意境,有著那麼多被電影情節勾連出來的模糊記憶,亦真亦幻。 她渾身充滿一種無能的力量——她想把她的電影拍出來,在珍珠飯店裡播放,讓那些整天不知疾苦的歡城子民感受一次痛苦,到時,那些廝們的痛苦根源竟是來自於她。她想必會繼續蜷縮著身子坐在第一排的位子裡,只是頭轉向眾人,看他們在萎靡光線下痛苦的表情。她有一種要讓別人感受她靈魂的渴望,可是內心深處,她又怕真的會打動別人讓人傷感。那樣的話,外婆的話就再一次應驗了。 她蜷在影院座位裡,楊佐羅遞給她一碗玉米濃湯,她瘦消的手抱著瓷碗,熱氣撲上來。 楊佐羅:「最近天冷,你多穿件衣服吧。」 馬格麗特舀了一勺湯,喂了他一口,然後又喂自己一口。就這樣,一勺一勺把一碗湯分乾淨了。 楊佐羅:「你的劇本有進展嗎?」 馬格麗特:「沒有……」 楊佐羅知道她傷心了,忙岔開話題:「我親愛的公主,又有人給你送花來了。你不煩嗎?你如果煩他們的話,就趕緊振作起來,不要悲傷了,把不開心的都忘掉,省得大家都愛上了你的憂傷。」 馬格麗特:「你把碗拿好別摔了。下一場電影就快開始了,我現在要睡一會兒。」她不想和他說下去,搪塞他。 當時影院的燈很明,楊佐羅看著她把嘴唇上殘留的湯汁舔乾淨,明知是搪塞,還是心滿意足地走開了。 「歡城——這是個有趣的城市,你如果是過客,你會為它停下腳步,把鞋子高高地拋向房頂,再也不想走出這城。人們都很富有,沒人在乎你是否還在失戀,是否還在扮演小丑的角色,是否還在對聚會時的某個姑娘心心念念。當大家不再關心別人的情緒時,這個城市就安靜了,靜得一塌糊塗。 每一個城民都沉浸在自己的歡愉當中。你可以打扮成一支筷子,也可以是一坨壽司,亦可以是一枚爍爍金光的鍍金香皂……你打扮成什麼,這裡的人都會用友善的眼光對待你,哪怕你和你的狗談戀愛。 在這裡,不存在階級,更沒有鬥爭。城市裡到處是藝術家,地方曲藝產業欣欣向榮,每一天都可以很放鬆。你很容易就會變成和別人一樣的人……」 馬格麗特在本子上寫下了上面三段話。放心!抑鬱症患者是會使用明亮詞彙的,他們絕大部分都很聰明,整天想一些高深莫測的東西。一旦開始想一個事情,就必須得搞明白它,久而久之,先愛上了這個問題本身,然後逐漸會變得歇斯底里起來。越是不明白就越要整明白。 在剛開始,馬格麗特很不明白歡城人的生活方式,對那些旁若無人的歡樂十分不解。後來她漸漸學會用詞語來概括自己的不惑。她暗自揣摩了一個比喻,那就是——被生活強姦。 她左手摸著紅色軟椅的呢子面兒,感覺到這群被生活強姦了的人們生活的優越。頓覺無聊。 又一場電影開演,這間只裝得下40來人的電影院熱鬧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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