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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佐羅當初要開電影院時也從沒想過,放藝術電影會有這麼多人愛看。後來他才明白自己是幸運兒。他應該感謝這座歡樂之城,想買醉的人、想受到痛苦的人、想無病呻吟幾聲的人全都來到了這裡。於是,這兒就變成了天堂裡的地獄。與「地獄裡的天堂」一樣楚楚動人。

  楊佐羅嚼著檳榔,抽著煙,感覺著這兩個口感奇怪的東西在胸腔裡兇猛地發生著反應。他覺得自己的大腦很渾濁,漸漸地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盈,四肢舒展,腳跟脫離了地面。感覺自己正飛至半空的時候,有人在他旁邊坐下。他聞見了木頭香水的味道,幽幽的。

  這時電影開演,燈閉掉。木頭香水在黑暗裡伸出手,將他嘴上叼的煙捲奪了過去,扔在地上,火光在黑暗裡畫出了橘紅色的弧線,煙絲仿佛還發出燃燒時幹烈的聲響,不清不楚的幕布底下,香煙被木頭香水用帆布鞋的膠皮底踩扁了,然後該是滿懷興奮地又撚了幾下。

  楊佐羅頓時將飄在半空中的自己拉回了卡座,驚喜若狂。

  那是個德國的DV短片,短到你還沒記住它在說什麼的時候就結束了。

  燈明,他扭轉頭看著木頭香水。在這次轉頭之前,他已經揣摩良久木頭香水的情況了。關於他的性別和年齡以及一切。楊佐羅其實才適合做編劇,他實在很喜歡觀察人和猜測人,他可以輕易地將人劃分為幾個種類,然後在一次大party過後推翻自己舊有定義,重新排列組合,重新劃分。

  在他轉頭之前,他的心理活動:她應該是一個女孩子,甭管是不是男人才會喜歡木頭香,我都希望她是個女人,若是個男人就變出個女人吧……她的頭髮應該很短,鼻子比較癟,這樣生起氣時也不會嚇到別人,反而會覺得很可愛。她的穿著估計是很女人的,胸部比較小,還有虎牙,扣子系得亂七八糟,可球鞋一定很乾淨,感冒的時候用紙巾堵住鼻子,隱約可以看見被她擰紅的鼻頭……

  他轉頭,一切像夢一樣。旁邊坐著的是女孩子,和他想像的沒什麼出入,只是比她猜測的更加調皮和溫柔。

  「你不喜歡別人抽煙?」楊佐羅故作鎮定。

  「這不是電影院麼?封閉環境你抽煙別人怎麼辦?」木頭香水看都沒看她,而是兀自收拾東西。

  「這個電影院沒規定不可以吸煙,小姐。」

  她的眼光終於從書包帶上挪了上來,打量他的眼光:「誰說的?你把經理叫來,我問問他。」

  「這是私人電影院,我是老闆。」楊佐羅覺得這麼逗小妞兒很有趣。

  對方:「呵,敢情跟這兒等著我呐!那你說說你們這兒還有什麼特殊的規定?」

  「平日放藝術電影,學生免費,週三歇業,一些喜歡電影的人在一起開Party喝茶,週末播限制級電影……」

  「挺有趣的,不過平時放電影學生又免費,這不是鼓勵學生蹺課麼?這不好吧!」她認真地看著他,眼睛一眨一眨。

  木頭香水的真名叫輕微,21歲。她的指甲和頭髮都很短,像個小動物,動不動就臉紅,可有時乍一鬧,膽子還挺大的。整天在家看DVD。她是歡城人,最想去的地方是法國。

  她每天都很糊塗,經常忘記拉好書包拉鍊,經常出了家門忘記帶鑰匙,她真的也會像歌詞裡說的那樣忘記早飯吃的是什麼,也許根本就沒有吃……

  可是她也是細心的。她知道馬格麗特是天蠍座的,那天她們在影院走廊裡碰見,一個擦身,那也是她們最近距離地第一次接觸,她看見馬格麗特手背上刺了一條很小的魚,聞見她身上的奶香味兒。輕微想叫住她擁抱她,給她一些溫暖。那個憂鬱的女子因為消瘦,腦門兒上的青筋突兀,皮膚又太白,整個人看上去像支即將綻裂的試管。

  輕微開始觀察馬格麗特。她坐在靠後的位子上。今天放的片子是《此時,彼時》(英文名:《The Hours》)。電影裡講了三個女人的崩潰。尼可·吉德曼演意識流派女作家吳爾芙,她穿著碎花衣裳,目光躲閃,言語艱難,性格封閉,瑟縮著肩膀,邊抽煙邊寫作,煙抽到尾端,滿臉的焦灼氣息。故事的最後她拖著裙擺走進河裡,河兩岸景色秀麗,她陷入龐雜的倒影之中,直到水沒過頭頂,一切重新回到原點,變得安靜。不再有流光剪碎水面的倒影,只有遊雲歡快地滑動。

  輕微看見坐在那裡的馬格麗特,肩膀微微抖動,想必是哭了。散場,輕微走過去。

  「你長得真好看,你的披肩也特別神氣,還有你的紋身也好看。」

  馬格麗特看著她,她擁有激動而不誇張的表情。搜索腦海,發現這之前她們並未講過話,可是仍然感覺到了親切。

  「那你願意聽我講故事麼?」

  輕微欣喜若狂,憨憨笑著,忙不迭地點頭,幫馬格麗特把披肩裹好,一同來到了楊佐羅房間的向日葵屋頂上。

  那裡有兩把籐椅,一個舊的木箱當茶几,視野很好,地面上的人像一個個長條形狀的紙牌,由遠及近或由近及遠地交錯著。在以後的時光裡,她們也經常來到這裡,極目四望,可以對一個模糊的身影進行揣測,那些紙牌立即從四角平鋪的卡片裡豎立起來靈魂,有教師、小販、職業妓女、運動員、盲人、相聲演員……這麼想的時候,歡城順便變成了一個牌盒,只是仿佛這個盒子裡沒有大毛二毛,有的不過是4種花色,每個花色中存在著13個角色而已。她們幾乎沒有交流過對這座城市的共識。而對陌生靈魂地猜測使她們感覺到一瞬又一瞬地愉悅。

  馬格麗特皮膚真白,在太陽底下將其他的一切都襯托出安詳且慈悲的模樣。她從口袋裡摸出一串新買的迷你積木串成的項鍊,顏色新鮮。

  「謝謝你聽我講故事,這個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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