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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51

  第二天事情就被確定了,被敲了一棍的正是小雨,小雨死了。最後也沒有查出那一棍子是誰敲的,青年會因為這件事被勒令解散,兩個會長被拘留了幾天。據說會長兩兄弟根本就是兩個慣偷,還被人好幾次逮住揍得半死不活,至於用獵槍和馬刀殺了不少人云云純屬廣告。

  那幾天仲傑始終躲在公寓不敢出去。他知道小雨是小雪她哥後,一直內疚得想剮了自己。我知道他真的幾乎和我一樣難過,但我更知道我沒法原諒他。

  我很想為小雨好好地哭一下,可是卻一直哭不出來,可能是因為我和小雨的友情已經埋得很久了。是啊,一眨眼都快九年了,現在那麼突然間盡數掘出來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我很明白,我心裡確實很痛苦,至少他是小雪的哥哥,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對小雪開口。這對小雪來說無疑是最殘忍的打擊,她已經沒了父母,現在小雨一死,等於一個親人都沒了。

  我去參加小雨追悼會的時候,碰到了肥貓和黑炭。肥貓瘦下去了,不再那麼邋遢,眼裡分明還能看出些智慧。黑炭則長得高高的,再也不是小時候那個矮矮的小黑人,站在講臺上發個言都會被同學嘲笑和黑板一個色。我們見了面什麼都沒說,相互看了幾眼。我覺得五年來大家都變了,變了很多,當年幾個人在小雨的帶領下一起欺負弱小的歲月都點點滴滴流進了土裡,深深隱到了地底。

  小雪估計頭天晚上已經哭得差不多了,強自忍耐,那個憔悴,我很難想像她能站住腳跟撐到現在,我聽到她在靈堂一字一句很平穩地說了一些小雨的生平,說他是一個勇敢而堅強的人,是一個為了保護她可以犧牲一切的好哥哥。我看著小雨朝我微笑的照片,往事波濤洶湧地掠過來,似乎又見到他跳到乒乓桌上抄台時的矯健,又聽見他得意地對別人說,我哥們兒秦沐一塊銅板能打一下午三國。我甚至看到一年級的時候他被我扇了一巴掌跑去告訴班主任時的熊樣,那是我最風光的一次。不知不覺我眼淚就掉下來了。

  那一年我走的時候,和小雨他們約好了長大要一起打遊戲機。於是發現,很多小時候打算要做的事,隨著歲月逝去,慢慢地並不是不屑做,而是做不到了。

  我耳邊響起柳丁的話:人自土中來,複歸自然去,這短短幾個春秋,只是萬劫的一個輪回,那是渺小得很了。當時我覺得活著真他媽沒勁,生命就是這麼脆弱,不管在學校做三好學生,還是在道上混充大哥,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一個恍惚就躺下了。說不準前一秒在高處叫囂,後一秒就在血泊裡鬱悶。

  結束時我注意到了一個人,肥貓告訴我,那是小雨的堂弟,好像和小雨一起在社會上混,所以小雨的爸媽特別討厭他。肥貓還說,據說這次就是因為他被別人打斷過一根肋骨,小雨為了給他弟找仇人才和別人杠上的。

  忽然間我什麼都明白了。為什麼小雨手下說打傷他弟弟的人和仲傑在一起,因為那人就是我。

  他弟就是我當年在吳山廣場騎車撞到的小混混,被我三拳兩腳放倒的小混混,隨便和我過幾招肋骨就斷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混的。那時候我血氣方剛年少輕狂下手自然不會溫柔。那是張子儒說的,要麼別打,要打就不能留情,打到他服。結果我把他打服了,然後我逃走了,然後仲傑被盯上了,然後他們火拼,小雨死了。弄到最後,間接殺害他的人竟然是我,我竟然還懷疑布奇打了人家,我竟然還朝事實上保護了我的仲傑的臉捶了一拳。

  一直回到公寓我都在無邊無際的悔恨裡面翻滾,所以當仲傑挨到我面前說老大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打架了的時候,我徹底崩潰了。我嘴巴裡發出一種非常奇怪的吼聲,像一頭被人毆打的豬,我發瘋一樣努力地捶自己的頭。仲傑和布奇看得慌死了,仲傑抓住我的手說老大你別這樣,要打打我好了都是我的錯。我哭得越發淒厲,跟個冤鬼似的,可是眼淚就是不大肯出來,這大概就是欲哭無淚,真他媽的難受。我緊緊抱住仲傑的肩頭說,你沒錯,是我錯了……全都是我的錯。

  52

  小雪到最後都不知道,小雨是和誰起的衝突。我沒有告訴她。

  告訴她只有兩個結果,埋怨我,埋怨仲傑。其實我不怕她責備我,我只是怕她傷心,她哥哥的死如果和我有關,和仲傑有關,除了傷心,還能剩下什麼呢。我就這麼卑鄙無恥地把事情藏下了,更卑鄙無恥地對仲傑和布奇說,別讓她知道,讓時間暗殺這一切。

  小雨這一死,仲傑安生多了,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沉默。說實話事情過去些日子了,小雨死得再不明不白,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也去投個胎,等我三十八歲的時候,他又是一條好漢。所以現在我都想開了,但仲傑卻好像被小雨附了身,有好幾次一個人默默地坐在公寓裡看牆壁,兩眼無神。我和布奇都怕他想蒙了哪天一回去看到他白綾縛頸地吊在那裡。那時候我真的寧可他回到從前。從前不管他怎麼囂張跋扈,至少給人一種無論出現什麼混亂情形他都會不分青紅皂白挺身而出的安全感。可是現在任何事情他都縮在我後頭,像個隨時需要照顧的自閉兒童。

  所以我和柳丁決定找個日子好好給他治一治。柳丁說,那就這個週六,你先帶他出去散散心,看個電影什麼的,乘機好好開導開導他,等說得差不多的時候帶他回來。我和布奇在公寓裡安排點節目,弄幾箱啤酒,等他一回來好好樂一樂。我說,挺好,真的挺好,最近都是晦氣的事,咱們四個是該輕鬆一下。柳丁問要不要叫上小雪。我想想說不必了,這是男子漢的聚會。然後我想起老江,接著聯想到範子靜,就問柳丁你妹妹怎麼樣了?一提到這個,柳丁整個人都苦了,他說他不擇手段阻撓她妹妹靠近老江,範子靜卻說他是反革命,一次次英勇地粉碎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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