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何處再有終南山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九十二)

  演出過後那幾天,她一直在收拾東西。無意中找出杜衡快遞給她的那枚戒指,倒教她十分為難。當時她把指環曾經套在手指上,果然不大不小正正好。只是,那又怎樣呢?

  她通過謝俊要到陳抒妙的電話。恰巧抒妙正在此地籌備一個海峽兩岸的交流展,趙真顏便邀她一起出來吃茶點。兩個人聊了1、2個小時,五花八門的內容,從不冷場。

  通過那次在機場的相逢,她就已經看出來抒妙是對顏昇有意的。人和人講眼緣,她非常喜歡陳抒妙,也真心希望從此可以有人照顧顏昇。只是這乃是她自私的想法,不能與任何人說。聊了幾句,她有意無意地說:「顏昇可能只是比較慢熱。」

  「呵,你想叫我跑耐力跑?」抒妙隨即低頭笑了:「有人的心裡盡是前朝舊事,我可沒有精力去收復失地重整山河,即便改朝換代成功了,還要小心謹慎時不時掀一場文字獄去警告他,喂,不許想那位趙小姐……」

  趙真顏被逗得哈哈大笑,真心恭維說:「你實在是有趣。」

  臨別時,趙真顏拿出那枚指環,只說是禮物。抒妙不知其中奧妙,欣然接受,禮貌地當著趙真顏的面戴上,又說:「這指環會不會教人家想錯?誤以為我訂婚?我能不能配一條鏈子,當做吊墜?」

  「都可以。」她看著抒妙掌中的指環,心想,即使是一枚戒指,要完成它的使命,要走對路,都那麼不容易,何況是人?

  安排好一切事情,她忽然接到王玟霞的電話,看到來電顯示是本地的區號,於是問道:「表嫂,您過來了?」

  「是啊。顏昇這幾天總在忙,你過來陪陪我好嗎?」

  趙真顏有點為難,但人家這麼明白地提出來,不去總歸不好。

  幸好離得近,她放下手裡的事,換了件衣服就往顏昇的公寓走去。開門時她才想起來沒有帶什麼見面禮,十分抱歉地說:「表嫂對不起,我急著趕過來,忘了買點水果。」

  「不用不用。顏昇和我說了你最近忙著看護病人,還準備出國,想必是很累的。能抽空過來,我就很感激你了。」

  「您都知道了?」

  「嗯,顏昇忽然說不去芬蘭了,我想,一定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才讓他做了這個決定。」

  趙真顏不禁面有愧色:「其實我都和他說明白了,表嫂您也勸勸他。豈能因小失大。」

  兩人說了這幾句話,還都是站在門廳裡說的。王玟霞並沒有請她落座的打算,反而很突兀地問:「你之前來過這裡嗎?」

  趙真顏嚇了一跳,心虛地說:「來過一兩次吧。」

  「有沒到裡面看過?」

  「沒……沒有。」

  「那你進去看看。」

  這算什麼邀請?參觀裝修?可這房子至少也裝修了好幾年了。

  她一向在長輩面前恭順,只好順著她的手勢往裡面走。王玟霞卻沒有跟上來,只是慢慢坐進沙發裡,沉悶地說:「從起居廳開始,好好看吧。」

  她一邊納悶一邊走到走廊最裡面。一扇門擋在眼前,她一直以為那是一個房間,再料不到是起居廳改裝的。推開做了厚包的吸音門,裡面安了一整面牆的黑晶鏡和一段把杆。這倒讓她很意外。他是給她裝的?她從前無時無刻都惦記著要壓韌帶,背書也要把腳擱到櫃子上,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敢多想,她闔上門出來。王玟霞遠遠地指揮她:「去主臥看看。」

  她後來兩次來顏昇家,都是刻意回避主臥的。那晚之後,她再見到遊珊珊,還認真地跟她說:「不是胡蘿蔔插鼻孔裡的感覺。」把遊珊珊笑得直捶桌子。

  大白天的,像狼群眼睛一樣的牆倒不那麼詭異了。原來是無數的火花整整齊齊地碼在玻璃後面。每一枚火花右下角,都標著同一個年份——1985。他倆收集的火花不是都由她保管,後來被她不小心弄丟了嗎?怎麼他還留著這麼多。

  火花牆和天花板交界的那道線上,掛了一個樣式古怪的「日光燈管」。仔細一看,又不是燈管。床頭櫃上有一個長的笨拙的遙控。她試著按下按鈕,兩米見方的白色幕布像攤開的卷軸一樣貼著天花板徐徐展開。

  她像是有點明白了。念大學他來的那次,他問過她人生最大的理想是什麼。

  躺在床上看電影,看到自然睡,睡到自然醒。當時她隨口答道。想不到他真的照辦了,利用投影,實現了躺著看電影的想法。

  如果這房子像杜衡說的那樣,是在他調到福建來的時候自己設計裝修的。那麼,他還真的為她考慮了很多。他當時是想和她共同生活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因為他曾真心實意做了很多,因為他後來並沒有和她說。

  打開投影和放映機,「No Country for Old Men」幾個字打在頭頂的幕布上。

  《老無所依》?他的口味變了,從前他只喜歡看無厘頭的喜劇片。

  她走出這間臥室,不再參觀其他房間,而是面對著王玟霞坐下,吸一口氣說:「表嫂,我——」

  「我知道你比顏昇還固執。」王玟霞似乎不想讓她好好說話,「我上午去看過小屈了,連他都說,不能拖累你……」

  「我沒有那麼高尚。」趙真顏也急著搶白,「我又不是德蕾莎修女,我沒有那麼高尚。他畢竟是我原來打算嫁的人,現在這樣了……」

  「你這是同情還是愛?」

  「都有吧。反正我看他放棄治療就覺得特別難受,不希望他再離開。」她倒是坦率,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了。

  「那顏昇呢?他怎麼辦?你知道五年前他決定過來這邊時,是怎麼跟我說的嗎?他說媽媽,以後我不能常回來看您了,爸爸不會同意的,但我必須去找她……他還說,他覺得特別自豪,因為這套房子是他用自己賺的錢買的……我當時真心酸啊,他離開父母那種捨不得就只有一點點,其餘的都是高興。他是笑著說的,他說媽,那房子是我自己賺錢買的,我想讓她過得好一些,又不能用爸爸的錢,爸一定會把我掃地出門,你就當我不孝吧……」王玟霞至今都有一點咬牙切齒,一聲聲地質問她,「這就是我那沒出息的兒子,他呢?你走了他怎麼辦?」

  趙真顏知道再多留一會兒,眼淚一定是止不住的,慌裡慌張地告辭說:「表嫂,走前還有很多事要辦。我改天再來吧。」說完,別過頭就快步走到電梯間。

  走到花園裡,腳步卻放慢了。她仰頭去找,一樣的外觀讓她辨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層。她於是一層層數上去,數了很多遍,才找到那個曾經在他夢想裡也屬於她的房子,淚水終於還是溢了出來。

  她是真的不知道,原來他曾想過連至親都捨棄。他那麼傻,以為只要離開家,那些親緣代系,就不會再成為他們之間的阻礙。只怕連他都沒想到,真正的阻礙竟然是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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