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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既然耿耿也在,我就簡單說說我的看法,」張平乾笑了兩聲,又恢復了正經的狀態,「那個,余淮媽媽啊,這個我可得說句公道話。」

  他賤兮兮地分別看了我、余淮和余淮媽媽一眼。

  「耿耿這個孩子很好,余淮也是好孩子,好孩子都心裡有數,你的擔心我可以理解,但是也擔心得有點兒過了,至少我沒看出任何不妥當的苗頭。如果有的話,不用你說,我這個班主任也會有所作為的。對教育呢,我也是有很多心得體會的。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是要靠疏導和自覺,否則我就是給他換了個男生同桌,他也照樣能搞出小動作,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點各位家長肯定有體會吧!」

  周圍家長立刻配合張平做出尷尬的「心有戚戚」狀。

  張平冠冕堂皇的一番話把場面的主動性牢牢握在了手裡,但余淮媽媽必然是沒聽到自己想要的,幾次張口想插嘴,卻再次被張平截話。

  「余淮媽媽啊,請你理解,班級的座位安排是公平的,隨意調動,對其他同學和家長我也交代不了。」

  余淮媽媽咧咧嘴,餘光看到了周圍人的不耐煩,歎了口氣,迅速變臉。

  「張老師謝謝你,改天我單獨來找你,原因現在不方便說。」

  余淮媽媽說完這段生硬的話就走了,也沒回頭喊餘淮跟上她。她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臉上擠出半分笑,有點兒局促地說:「耿耿,真不好意思啊,你別怪阿姨,阿姨不是針對你。你是好孩子。」

  最後那句「你是好孩子」顯然是場面話,算是對捲入其中的我的安慰。

  她也知道我無辜。

  這種無辜沒有讓我有任何沉冤昭雪的欣喜。

  讓我難堪的,正是這種無辜。

  No.131

  我沒敢看餘淮,趁他媽媽出門的機會,也一轉身溜了。

  剛走出門,β就迎上來,一臉神秘地說:「我什麼都聽到了,但是我不會說的。我是不是特夠意思?」

  「你以為教室裡的那群家長都是啞巴嗎?」我低聲吼道。

  「哎呀,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她吐了吐舌頭,「聽下來似乎是很有料,不過應該跟你沒關係,你別擔心了。」

  我沒搭理她,哪壺不開提哪壺。

  「還是你巴不得這事兒跟你有關係?」她賊眉鼠眼地又湊上來。

  「自求多福吧你。」

  我拎著書包大步向前走,在樓梯口剛好趕上一大批家長下樓。我混入其中,像一條死魚淹沒在了沸水裡,不覺得疼,只覺得熱鬧。

  「我兒子回家都說,林楊不考學年第一,他都不習慣了。」

  「我倒覺得是好事兒,得好好敲打敲打他,省得太順了會驕傲,這小子,幾年前就開始跟我陽奉陰違地搞小動作了。」

  「楊楊那麼乖,你就別那麼高要求了,我倒是愁我家蔣川,都半大小夥子了,還什麼事兒都不上心,一天到晚迷迷糊糊的,你說這可咋辦。」

  我被人潮緩緩沖下樓梯的過程中,身邊的家長們就沒斷了絮叨,尤其是走在我背後的這兩位,似乎是熟識多年了,話題從兩個孩子的考試成績一路聊到班主任女老師的假LV包字母根本沒對齊,到一樓的時候已經進展到了不知今年冬天單位年貨是不是又要發大米,這回家裡男人必須去幫忙扛……

  我渾渾噩噩地聽著,忽然靈光一現。

  林楊,不是餘淮的初中同學嗎?他以前說起他的初中同學都有誰來著?我在腦子裡慢慢地回憶他曾經跟我提過的網吧逃亡事件:好像有林楊和剛剛那位阿姨提到的自家兒子蔣川,還有一個男生,哦,還有那個特別漂亮的叫淩翔茜的姑娘,嗯,這個女的不算。

  我這樣專心又散漫地想著,慢慢走出了學校大門,看著公車站上烏泱烏泱的人群,我伸出僵硬的胳膊,很奢侈地打了一輛計程車。

  司機很多事兒地問:「喲,小同學,剛開完家長會啊,你家長呢?」

  我咧咧嘴:「做準備去了。」

  「準備啥?」

  「家裡菜刀鈍了,他們要先回家磨一磨。」

  No.132

  我在車上往家裡打了個電話,是小林帆接的。我這才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齊阿姨來幫我開家長會了,我爸又不在家,林帆晚飯是怎麼吃的?

  「沒事,姐姐,我在外婆家吃過了。」

  「齊……你媽媽回來了嗎?」

  「剛回來,她正要我打你手機問你在哪兒。她讓你快點兒回家吃飯。」

  「那,那我爸呢?」

  「耿叔叔還沒回來呢。我聽媽媽說,他和領導去吃飯了。姐姐你在哪兒?」

  我叫他媽齊阿姨,他叫我爸耿叔叔。

  「哦,那沒事兒了。我……」我搜腸刮肚了一下。

  「是這樣,我有個同學,哦,是女的是女的,」我補充了一句,以防萬一,「她家長會遇到點兒不順,我陪她一會兒,所以回去晚了,馬上到家,讓你媽媽別擔心。對了,我吃過飯了,別做我那份。」

  我不想在我爸不在的場合裡和齊阿姨單獨吃飯。

  有些人你並不討厭,甚至隨著交往的加深你會越來越欣賞他們,前提是老天爺沒有提前把你們放在尷尬的位置上。

  如果她不是我後媽,我想我會很喜歡這個阿姨吧?

  不知道是她有意為之還是我們的尷尬關係所致,我和齊阿姨之間的客氣,像一道透明的牆把彼此隔絕開。我爸是一扇門,而現在這扇門關上了。

  我也不想知道她是否認真研究了張平給出的那張淩亂的成績排名表,會不會很有閒心或者很有目的地去計算我究竟在班級的第幾梯隊——這是我自己拿到成績單之後好幾天裡都不曾做過的事情。

  我自己那份成績單被我埋在了書包的最下面,被各種課本和練習冊的書角戳得千瘡百孔,皺得像一扇破碎的百葉窗。

  「師傅!」

  「怎麼啦?」

  「您能不能慢點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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