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 | 上頁 下頁
九十四


  「也是啊,這孩子,機德不好,把個手機當裝飾。你說這個時候,關手機嚇我啊。」

  我安慰著,也撥她手機。傳來網路不通的提示信號。

  後來就找邱淑玲,詢問錦年遞交辭職信後的蛛絲馬跡。一無所獲。焦頭爛額中,安安電話進來,說,AP剛在四川那邊開過會,說有兩個同事沒有回,一個就是陳勉。

  我瞬間明白,那晚電話過去時,她必是跟他在一起。難怪接電話這麼躊躇,難怪語氣刻意的壓制。被我猜中了,好事當中。

  我放下電話,也說不清自己的感覺。只給她母親回了下,說十有八九追隨陳先生去了。她媽媽很無語。

  電視開著,一幕幕悲愴的畫面。

  倉皇的廢墟,瓦礫中的殘肢。劫後重生的悲辛交集。死難後的固態沉默。

  只有關了了事。

  吞水,想事情,找AP的人,據說,與陳勉一起的英國人詹森已經脫險,他說地震開始的時候,別人想著逃難,陳勉卻沖上了樓。陳先生地震前夜碰到故交,一個女孩子,叫裴錦年。

  以後的事情開始模糊。因為所作所為,不清楚意義。

  我應該是找過部隊的朋友,輾轉請求想辦法。

  朋友問,是你誰?我說妻子。他們說,整個風景區夷為平地。生還可能很小。讓我做好心理準備。我說,她生命力強,肯定在等,你們儘快去。

  14日,我和她的母親去成都。中午趕去彭城。在路上,朋友聯繫我,真是你妻子嗎?她還活著,跟她在一起的那個,死了。

  她母親痛哭失聲。

  14日晚上,一個生死情侶的故事在千家萬戶的電視機上演繹、傳誦。與我無關。

  她和他在廢墟中。她要別人先救她。說,說好了的,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死。

  她緊緊扣著他的手。這出自我的想像。他們同穴差不多兩天兩夜,其間的情意已非人間的條條框框所能壓制。我毫不否認,他死的話,她大概也枯萎了。

  當時的情況,要救他,他們兩人可能一個也活不了,救援者是人,人間的人,覺得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才有光明才有希望。他們不知道經過煉獄的情,有怎樣的能量和殺傷力。要我在,就成全他們了。

  她救上後,執意不肯跟醫護人員走。等著他。

  救他費了很多勁。

  救援人員後來問他話,他已經沒有聲息。大家說,可能不行了。她不肯放棄。求著他們。她那時候,眼睛裡全是血枷,身上襤褸,鬼一樣。一個困了2天2夜的人也不知怎麼來的能量,可以說話。她幾乎不停地跟他說話。哪怕沒有對方回音。

  經過8小時的艱難營救,他出來時,氣息冰涼。

  都以為她要號啕大哭。她卻沒有。只是趨前摘下他腕上的表,手滑下去,扣住他的。仿佛只是在跟他尋常握別。幾分鐘後,背過身。

  有隨行記者毫無人道地拍下她的側面,我看到她眼睛像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沒有一絲波紋。真的沒法看。

  屍體沒法帶走,別人跟她解釋著,就地處理。

  她沒有話,看著遠方,天空。

  後來就倒下去了。

  在華西醫院。我對她媽媽說,我就不進去了。

  難以面對。

  15日夜,她媽媽緊急電話,醫生說,錦年可能不行了。

  我依舊說不出話。

  從我住的地方到醫院大概是800米的距離。我趕過去。

  那條路是我一生中走得最長的路,它幾乎和我的生命等長。在錦年失去陳勉的刹那,我也失去錦年。對於死者,我們可以痛快釋放悲傷,可對活著的人,卻只能將眼淚逼入死角。

  大家都在為他們的愛情振奮鼓舞,我是誰?

  我的前妻。從來不是我的妻。

  在國難面前,兒女情長是渺小的。大時代的號角聽不到個人的敘述。被時代淹沒也好。

  走到盡頭。今日終於是盡頭。

  錦年媽媽迎出來,欣喜地,「覺明,錦年的心臟又跳了。」

  「她是一棵野草。阿姨你別擔心,肯定會蓬勃地活下去。」

  「覺明,你回家吧。」

  我回家了。真的太累。

  2、孿生兄弟

  我不知怎麼去評論如今的媒體。報導抗震救災是應該的,可是拿悲哀來煽情卻很不仁慈。畢竟這不是太平盛世,非要給活得麻木的人們一絲娛樂至死的牙劑。

  錦年和陳勉的故事還在餘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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