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 | 上頁 下頁 |
八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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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支二:陳勉】 1、我們都要回歸 回京第一夜,我睡不著,打開電腦,邊抽煙邊緩慢敲字。 在這樣的靜夜向一個固定物件抽絲剝繭般獻出自己,於我來說已很平常。在國外多年,我養成了如此這般訴說的習慣。每一次訴說都輕柔無比,心團在一片安然中,像躲在一個溫暖的巢穴。懷念真的是一個最安靜的動詞,只因懷念具有某種烏托邦的色彩,每一次懷念都是一次臆想的旅程。可以輕裝上路,可以海闊天空,心是無所不在的。然而這次,總是不同的,因為,我回來了。回到一塊現實的土壤。曾經的親密已如雲而去,只剩下冰冷的距離,連夢都做不得。 錦年,我是黃昏時分到的北京。血紅的日頭在車窗外冉冉下落。川流不息的人與車鍍上沉暗的金邊。喧雜聲逐漸過濾,變得安靜,宛如石塊。無論怎麼克制,我還是恍惚了下。時光在我這裡好像打個盹。可我一睜眼,卻成了陌生人。 我竭力想找到一點熟悉的感覺。可是,一無所獲。熟悉,是一種心靈的感覺,跟外物的沿革、保留毫無關係。錦年,對於這個世界,其實我一直有著無法磨除的局促,覺得自己好像是被誰惡作劇似地偷偷扔在人間的,我孤獨並卑微著,迷糊並無措著。只有在你那裡,我才能找到一點塌實的感覺。認識你,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還是幸吧。如果一早知道終須別離,我仍會選擇去遇見你。只因人這一生過得其實很糊塗,有那麼一段眼明心淨的日子可以銘記已經足夠幸運。總是忘不了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把一雙乾燥的拖鞋放到我面前,讓我長那麼大,第一次感覺心原來是個熔岩,會轟地生出滾燙的液體。也忘不了,在我生病的長長日子裡,你為我捶背的殷勤模樣。後來每次生病,都會無比眷戀你的小拳頭,然後悵悵地想再不會有。喜歡聽你彈琴,你不知道吧,每次送你去鋼琴老師那邊學琴,告別後,我都沒走,一直在樓下聽你彈。有時候會嫌老師麻煩,你彈得那麼好,可她老要中斷你。喜歡,你練完琴下樓,看到我時兩眼發光的樣子,「來這麼早?」你說。我跨上車,你老實不客氣地跳上來,腳踢騰著,總是不安分。你在我身後說,陳勉如何,陳勉怎樣……說了好多話,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我很喜歡。落在我們之間的風很輕。輕得我聽到自己的心在撲騰撲騰地亂跳著。 那時候就喜歡你了。可是不敢,覺得你那麼好。 錦年,那時候,覺得這樣偷偷喜歡你就好了。固然有點傷感,但是知足。 後來去了郊外,就一週一周地等你來。你總覺得我不苟言笑,說我冷漠無趣,我哪裡敢讓你瞧見我熱切的模樣:你要晚來幾分鐘,我就擔心車子是不是出事了,或者,你是不是病了,就會焦灼,就會失落,就會不安。有次,你沒來,我急急趕回市里你家,你原來是參加學校的運動會來不了了,錦年,那時候我貪戀著,你若不能來可以給我一個電話,好叫我不要這樣擔憂。 錦年,我是看著你一點點長大的,像一朵花一點點地在我面前開放。我看到初萌,看到盛放。你很美。教你游泳的那個夏季,我看到你全部的美。 細軟的身體,萌芽的乳,甜甜的體味。我說好香。你總以為我在說桂花。其實是你獨特的味道。一點點遊絲一樣鑽出來,捆住我。 錦年,那個夏季,我不敢離你太近,遠遠在岸邊,抽著惱人的煙。我知道我不能擁有你,很惆悵,就會恨自己。 後來,在後山林子中,你說愛我,我狂喜到昏頭昏腦。我反復親著你,這味道是不是作夢?你說不是的,你說吻真的很好,我們再來。錦年,你好可愛。再來。我們不知疲倦,好像把一輩子的吻都親夠了。夠嗎?不夠。永遠不夠。錦年,我又渴了。這樣的渴是在別人那邊無法解決的。它不只要水,也要心。 那段日子過得像黃昏的落日,浩瀚盛大、濃墨重彩,可終是要被黑暗擠走。我喜歡安寧平靜,可是為了你,我不得不出去找機會。只因,我希望我不僅能給你幸福,也希望你能以我為傲。 我從沒想過,原來我是被詛咒的,原來我深陷泥淖。就像一個竭力要擺脫自己影子的人,每一次努力,都只是徒勞。 生命是一場虛無。 怎麼不是? 我是誰?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你們大家也別得意,以為知道自己是誰?你是你父母的產物,那麼請告訴我,在這之前,那團包裹你的混沌是什麼? 為什麼你是這對父母的產物而不是那對?為什麼你一出生就存在於這樣的環境與關係?你的擁有為什麼與別人會有那麼大的差異?是你以前做了什麼合該得到?那麼,又有什麼淩駕於我們之上做著這樣的分配?根據什麼? 每個人都是一片沉在海裡的黑暗島嶼,它露出水面的東西只有那麼一點點。 錦年,每次想到這裡,我就會產生大的恐懼。恐懼來源於未知。未知讓人寒冷。我時常會在夢裡驚醒。渴望著握一雙手,握住塵世一點暖意。可誰有本事讓那肌膚的暖從指尖直抵心頭? 安安不能。 我和安安的關係,真的很難說清。她在我身上找傳奇,我在她身上尋慰藉。我們彼此利用。 或許也不儘然。我最初接觸她,也有嫉恨的念頭。後來跟她相處長了,也有超越朋友的感情。 錦年,在國外生存很不容易。語言不通,找工作不順,我幾乎什麼都幹,擦玻璃,洗盤子,送快遞……因為氣候的緣故,舊疾經常會勾出來。咳嗽得厲害。你說我身體裡有只鬼,是這樣的,總在我落魄的時候跳出來。可是如今,沒有人把我抱住,說,我不怕,你朝著我。說,我要把它敲出來。 錦年,有時候很累。工作完回家的時候,會特別渴望田螺姑娘。渴望燈火通明,渴望香噴噴的飯。當然只是白日做夢,打開門,展現給我的依舊是黑暗與冰涼的租房。 我想要家。你能明白我的迫切嗎?別人都有一個家,不管好賴,獨我缺。我多麼渴望自己能夠被收容。這可能也是我接受安安的一個原因。 有個暑假,她到美國來,跟姚謙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可能是憤恨,可能是報復,也可能是不平衡,總之都是很見不得人的理由,我把安安叫出來。自此後,離你越來越遠。 後來想,針對姚謙的那些理由都不是理由。我只是累了,倦了。我不要再想你了。我要回歸正常的生活。正如錦年你,可以把我們的隱秘隨隨便便告訴別人,可以坐視我孤獨無動於衷,可以一次次拒絕我,以道德的堂皇藉口。你做得比我好,無望的事情為什麼不抽刀斷水?抽刀後水要流隨便流,至少要把刀子架上去,這是一種決心。你要放下我,我也要放下你。錦年,我把你放在特殊的位置,但是我不要再想你了。 我要結婚了。物件是一個認識了不過兩個月的女子。離異,有一個孩子,年紀比我還要大一點。我不計較這些。因為她寬厚善良。這次回國,官方的說法是參加公司在華十周年慶,私人的目的是辦結婚手續。你也許要問我為什麼不是安安。安安拒絕了我。拒絕是好的。她遲早會明白她看到的我跟現實的我並不是一碼事,她隆重地愛著她的青春,和她的愛情。我不過是斜逸出她世界的一條軌道,她覺得我這邊的風景獨好,只因為她不從沒真正踏足。她不懂得我。 我相信姚謙或者如姚謙那般的男人應該才是她最終的歸宿。他們有同樣的底子,根本不需要懂得後的慈悲。有本錢在年輕時恣肆消費叛逆,然後在適當時候回歸。回歸對她來說就是洗個熱水澡一樣輕便的事情。 我們也都要回歸。只是回歸的方式與心態不一樣。 錦年,我不知道你現在在哪裡,也不可能再去找你。 在德國見到你。我已經沒有勇氣站在你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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