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 | 上頁 下頁
八十五


  連喉嚨裡最輕的一聲「嗨」都發不出來。錦年。原諒我,我原來不能等著你,以蔑視世俗的全部勇氣與無悔一生的堅持。

  我老了。早不是當初瘋狂衝動的毛頭小子,喊著北島式的「告訴你,世界,我不相信」。相信也罷,不信也罷,都只是情緒。時間之手有能力把所有毛糙的東西抹平,把所有崢嶸的犄角砍掉。走了一圈,才知人生是落花流水一場。這麼多年,我是青也沒青過,春也沒春過,青春二字,連同其附麗的意思,都已交付流水一樣不會回返的時間,只有每年不變的簷雨,還在滴答滴答叩響虛空的往事。

  2、一個獨向一隅的老靈魂

  電話響了。一聲聲掉在寂靜的夜裡,立即渦輪一樣把空蕩的房間塞滿。

  我接過,裡面有個細細的聲音:「你回了?」

  是安安。我恩一聲。把煙掐滅到煙灰缸裡,加話,「傍晚到的。」

  「沒吵著你吧。」

  「沒。」

  她遲疑了下,然後有點解釋似地說,「看報上新聞知道的,原想去機場接你,手機我沒打通,後來打聽到你住這家酒店,就試著撥過來,我總該盡點地主之誼……」說著說著,停住了。好似也知道自己在睜眼說著瞎話,陷入難堪與無聊。「其實,你根本知道我——」她解嘲地笑了笑。

  「你住哪裡?我這有些東西要給你。」我迅速說。我知她必是費了很大的躊躇和思量才給我打過來的,不好讓她這般僵持著。對安安,總不是沒有感情的。

  與她生活的時候,縱然知道我們不在同一的世界,卻也並不是完全沒有責任感的遊戲。有時候清晨醒來,看到她搭著我的腰,把臉埋在我胸間時,我心頭也會漫過柔軟的心思。這一幕在我幻覺中產生過無數次,雖然未免悵望不是另一人,然而,如這般的相依相偎——你需要我、我需要你——一直是我這麼多年來汲汲渴慕的境界。不管這景象最後是否要破碎,抓住一刻是一刻,所以我,在每個這樣的清晨,沐著溫暖的陽光,看著她髮絲折射出的七彩虹霓,總有相攜一生的念頭。

  我只是不會說。我希望她能夠給我時間讓我慢慢地消化並溶解。後來才逐漸明白,她未必在乎我的消化。她所求與我所求根本不一致。

  我要平淡,她要激流,我要俗世,她要傳奇。她擺出一個與眾不同的手勢來標誌青春的存在。而我身上,只住著一個獨向一隅的老靈魂。

  我們各取所需,永遠無法疊合。我後來向她求婚,不過是還一段日子。

  「不如,我過來吧。」她在電話裡說。

  「還是,我過去吧。」

  我到了她那裡。沒有上樓,只打電話叫她下。公寓樓間綠化不錯,有一處白色拱廊,架了些紫藤,廊盡處,有一花樹,開著繁茂的黃花,因太擁擠,便有那嚮往自由的不管不顧地脫離了桎梏,在空中旋轉一周,再落到地上,委身成泥。我知道我們的感情,也如此花樹,開到了荼蘼。如今的相見,不過是收拾一地的狼藉。

  安安下得樓,靠在樹上,環抱自己,仿佛不勝其寒。

  我取出送給她的披肩,遞過去,「一直覺得你很需要——這些比較累贅的玩意。」

  「是最後的禮物嗎?」她神經質地抓住,手有些微微的痙攣。

  我搖下頭,「有合適的機會,還可以送。」

  她微微喘口氣,笑一笑,臉色蒼白。

  我給她圍上。同時,告之我的婚期。

  她低頭沒有作聲,後來抬起頭,我看到她臉上的淚痕。可是她卻說,是霧。

  離別總叫人傷感。我伸手給她抹。她摁住我的手,殷殷看著我,「你上次跟我求婚是真的嗎?」

  「是真的。」

  「為什麼不能多給我一點時間?你知道我心內有氣。」

  「你的拒絕是真實的。安安,其實你明白,我們走不到最後。婚姻是很俗氣的。那樣俗氣的日子,並不是你為你的感情設計的。」

  「我怎麼聽不懂?」她咬著唇。仿佛困惑。

  我相信她其實並不糊塗。我們這樣的分別是理所當然的。她可以一輩子記得,並遺憾。轟轟烈烈的愛情,刻骨銘心的傷口,足夠標記盛大的青春。殘缺才是完美。

  「抱下我可以嗎?」她聲細若貓。月光照亮她細瓷的脖頸和瀲灩的雙眸,的確漂亮,卻並不動人,真正的美來自于自然,而不是刻意的形式。

  風拂過,又有不甘寂寞的花雨落下。這樣淒美的情境如果是安安需要,我願意成全她最後的想像。

  我把她和樹一起圈起來。

  「你愛過我嗎?」她難以免俗地問。

  「想過跟你結婚。」

  「還有呢?」

  「喜歡你給我做飯,雖然做得很難吃。還有,陪我跑步,雖然你總沒有毅力跑完全程。還有,早上在我懷裡醒來,讓我覺得一生一世好像就是這樣子。」

  「一生一世。」她緩慢地念。

  「那麼,你記住我的是什麼?」我問她。

  「是——」她低下頭。蒼白的臉泛出紅暈。

  「我們記得的一定是不一樣的。」我放下手,正視她,「安安,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一定知道什麼時候放,什麼時候收。」

  她惶惑的眼緊張地停在我身上。

  我繼續諄諄教導,「幸福是心態的平和,遊戲是允許的,但不要玩過火,尊重別人才是尊重自己。」我把手搭在她肩上,「謝謝你陪過我。再見!」

  「陳勉——」走了一程,我聽到她在叫我,可我沒有停頓。天地間好像真的起了薄霧,落在我們各自的臉上,會不會就是告別的淚珠。

  AP的慶典活動隆重舉行。上午,作為AP的投資顧問,我出席並作演講。

  助手早幫我備好冠冕堂皇的講稿,我只需照本宣科。我也不似以前,願意作些個性化的闡述,以博得聽眾的笑聲與掌聲為榮。生命的喧嘩與騷動已然過去,表面的風光都是做給外人看的,我已經不需要。

  結束演講,我拐去後廳抽煙。年齡上來了,煙癮也跟著越來越重,這樣濃重地依賴某樣東西不是什麼好事。可有些事情明知不好,仍舊要做,只為貪戀那一時的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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