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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他那時就對我動了情,或者更早。早在我們邂逅的刹那。他說他相信偶然,相信命運,相信感覺。初遇那一刻,他鎖閉了好幾年的心忽然打開,他用他全部的坦蕩和美好迎接一個人的到來。可他不會想到,他予以如此盛禮的人卻還沒做好接受的準備。大概世上沒有一帆風順的愛情。愛情這一路,峰巒疊嶂,荊棘叢生。

  沈覺明待我不錯,只不過方式跟別人不一樣。他從沒向我表白。也許,對愛情他有更虔敬的心思,越鄭重越躊躇,並不純粹地怕拒絕、求自保,而是怕自己的理想幻滅。他在社會上摸爬打滾了這麼多年,知道其間的聲色犬馬和虛情假意,他不是沒人愛,但他願意把一窮二白的自己呈給一個唯一的愛人,可誰能擔得起理想,誰不是俗世生活的庸眾?

  覺明生日那天,家裡給他慶生。他早就約過我,並叫人給我送上特意買的裙子。並不是那種誇張的禮服,只是寶姿的一款還比較清純的短裙,嫩黃色的,領口處有蝴蝶結,很有春天的斑斕感覺。

  結果那天,我因忙著搞系裡的活動忘了。後來聽他媽媽說,那晚他吃錯藥一樣,火氣極大,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搞了個不歡而散。

  好些日後,我看到那條裙子,才想起爽約了。因為系裡在搞扶貧幫困活動,要帶孩子們去遊樂園玩,我作為負責人要事先踩踩點,便跟他約下午3點在遊樂園門口碰面。

  結果,老天不作美。吃過中飯雨就撒黃豆一樣劈裡啪啦的。

  我電話過去取消行程。電話沒打通。想想他也不是笨人,就沒再管。

  到4點多,我拿了飯盆去食堂,良心突然踢了我好幾腳,只好轉去附近小賣部打電話。

  電話通了。沒有人說話,卻有啪嗒啪嗒一樣的雨聲。我手一顫,罵他蠢的話也沒張口,掛後就打車過去。

  遠遠的,在雨霧橫斜中有他的車影。黑色的一點,像滄海中的一粟。有被風吹雨打之虞,但是還是叫我略略放下心。他總該躲在車裡避雨吧。

  但是計程車近前的時候,我的心立刻又懸起來了,帶一點點憤怒。他居然水淌淌地靠在車身上。他媽媽說他發了神經,大概是的。

  我跳下車,跑過去。

  他抬頭看我一眼,神色在雨的侵襲下,居然有點冰涼。

  "你--"我站在他面前,欲數落他,看他並不狼狽的落湯雞模樣竟然膽怯,囁嚅說,"我,下雨了,沒,打通你,你電話……"

  他說:"我從來沒有被人耍過,這是第二次。我在想這是什麼原因……"

  我看他如此神色,愈發氣虛,情急下勾他手,"我們進園吧,還有一陣才關門,我請客。"不曉得是不是我手心的熱度,他居然昏了頭一樣隨我進去。

  園子裡壓根沒人。雨敲在水潭裡,擊起碩大的水花。活動的器械,只旋轉木馬和高空纜車等有限幾樣供應。

  我們在服務員狐疑的目光中坦然地玩著。人生的快樂,就在那一撒手中。這是誰說來著。坐纜車時,我說給覺明聽。

  "……你不覺得嗎,就是不要畏懼別人的眼光,讓自己隨心的放縱一回。人生有幾回可以放縱呢?何不趁青春年少?沈覺明,我從來就是個馬大哈,做事全憑心,逞一時意氣。做完,又不擅長把東西歸整到位。所以你,原諒我。"

  纜車緩緩升到高空,從窗子向外看去,整個古都籠在茫茫的煙雨中。

  我和覺明又一次在洪荒中凸顯出來。

  我和他。整個世界都被我們踩在腳下。

  "來。"覺明拉過我,忽然把我抱在他膝上。這是非常曖昧的姿勢。然而既然世界已經隱遁,既然人生的快樂就在那一撒手之間,又有什麼陳規陋俗需要拘泥?

  "喜歡嗎?"他緊緊抱住我。濕漉漉的面頰。

  透過風雨迷霧,一切都已混沌。喜歡或者不喜歡?不需要回答。

  如果沒有陳勉的電話,我想我可能真的會忘記他。

  世界在我面前一點點打開,瑰麗、新鮮,精彩紛呈。年少時的愛意只是特定時間的特定感覺,它不會是什麼天長地久。

  但是,陳勉來了。

  當時是夜裡10來點鐘,室友們紛紛回巢,洗漱的洗漱,閑侃的閑侃,彈吉他的在樓道口佔據有利位置,交換秘密的湊在門邊竊竊耳語。正是鬧騰紛亂之時。靠門的同學接過電話,壓住聽筒,沖我神秘一笑,"錦年,男的。大概是你表叔。"

  她說的"表叔"其實就是沈覺明,有次他送我回,不幸被同學看到,在眾人促狹的目光中,我介紹,"我表叔。"當然大家不會信,但是此後,我每有異性電話,室友們一律戲噱稱"表叔來了。"

  我接過聽筒的時候,幾乎也以為是沈覺明。因明天是週末,他很有可能請我娛樂。

  "晚上好,表叔。"我張口說。

  聽筒裡靜了靜,我能聽到風聲,嘩嘩的,仿佛鋪天蓋地。

  就在對方似乎要說話的時候,咳嗽率先沖來了,牽一發動全身,綿綿無絕期,到最後,對方已經有氣無力到只能幹喘了。我怔了下,感覺不對勁,記憶裡只有一個人有肺病的後遺症。我突然想起來了,內裡湧出一陣悲愴,像告別了一個模糊的假期踉蹌回到故地,我幾乎是哭著喊,"你怎麼了呀,怎麼咳這麼厲害?你在哪裡啊?我馬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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