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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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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飛轉的世界忽然什麼都停下來一樣的眩暈。我飛奔過去,把自己藏在彩色的大看板後面。我看見他們坐下了,段小沐的面前放著一隻粉色的小碟子,裡面正是我最心愛的三色霜淇淋,它們此刻正像最明豔的花朵一般開放。段小沐正把三色霜淇淋上面的一個櫻桃送進嘴裡,——那是我最喜歡的櫻桃,我強烈地感到她褻瀆了我的櫻桃!她還開心地對著我爸爸笑。我爸爸把胳膊放在桌子上,認真地看著她吃,並且,他也笑著。段小沐,段小沐此刻也正像最明豔的花朵一般開放。我目不轉睛地看著「花朵」,看這本應屬於我的霜淇淋,我知道我被替代了,我被這個從我心裡跳出來的魔鬼替代了。她現在伸出手來,她要我爸爸。她要了我的爸爸! 那碟霜淇淋段小沐吃了半個小時還要多,他們不斷地說話,笑。 6.段小沐和我的三色霜淇淋(下) 躲在看板後面的我終於還是未能把這一切看完。天空說下雨就下雨了,毫不客氣,反正沒人再來在乎我的感受。黃昏的時候下雨總是格外寒冷,我用雙手抱住肩,慢慢地走回幼稚園。路上才發現,腳上那雙白底紅花的娃娃鞋帶子斷掉了。連鞋子也在欺負我了。 我從來沒有這樣難過,即便深受段小沐的折磨,即便耳朵裡充滿了比工業雜訊更加嘈雜的雜音,即便身體裡載滿了比剜心挖肺更疼痛的心絞痛,我都沒有此刻難過。父親對於我的 意義,無法言喻。說我從小有著戀父情結也未嘗不可。我的爸爸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小的時候我總是這樣想——事實上,即便是現在,我明明知道這顯然不是真的,我仍舊特別真誠地認為我的父親是個超人。我最心愛的夜晚時光,是我的爸爸把我放在他的膝蓋上,然後他用雙臂環住我,他兩隻手握住一本連環畫,剛好在我的面前,我就自己翻看。這個動作一定使我的爸爸很累,而且他根本無法做別的事情,可是他一點都不厭煩,還總是把下巴輕輕地抵在我的頭上,溫柔地摩挲。我爸爸是個富有的爸爸,他從不吝惜他的錢,他說那些錢就是為了帶給他的小女兒快樂。爸爸每週都帶我來冷飲店吃三色霜淇淋,新開的海洋公園爸爸肯定領著我最先去。我的洋娃娃可以擺滿兩節商店的櫃檯,衣裳可以開一個小型的童裝展覽。而且爸爸特別喜歡給我拍照片,他幾乎每個月都給我拍照片,然後揀他喜歡的放大,掛得家裡到處都是。他還和我一起養小動物。那次我們一共去了五個寵物市場才物色到一隻極為罕見的美麗小狗,買回家來。於是我們便在每天晚上看完連環畫之後出去遛小狗。後來小狗生病死了,我爸爸抱著小狗,帶著我去郊外埋葬,我們還給小狗刻了一塊乾淨光滑的石碑。生日的時候爸爸給我舉辦生日宴會,之前他出去採購了足足三次。給我買了珠光寶氣的王冠還有像仙女手中的魔法棒一樣好看的彩棒。蛋糕也是最大的,三層加起來幾乎和我一樣高,每一層都寫著我的名字和他的祝福。祝我越來越美麗,祝我越來越聰慧,祝我幸福……宴會的時候他就坐在一邊給我們放音樂,照相。我知道所有人都羡慕我有這樣的父親。我在我極盡奢華的童年裡當著一個甜蜜而無憂的公主,而這一切都賴于我的爸爸。 然而現在我親愛的爸爸他領著段小沐去吃冷飲了。還有什麼比我將失去爸爸的寵愛更加糟糕?段小沐這個勢不可擋的妖精要奪走我全部擁有的。我知道這樣一個有關鬼的說法,就是說鬼會做各種努力來取代人的位置,也就是說,段小沐是想要把我毀掉,然後取代我的位置。 那天我遲遲沒有回家,在幼稚園的秋千上蕩來蕩去。雨水讓我的裙子越來越沉重,它再也不能飛揚了。我雙腳一蹬,把已經破了的鞋子甩掉,我的腳在雨裡像一對倉皇的兔子一樣怯懦地發抖。我的手裡還攥著那把辛辛苦苦挖來的彩色珠子。我對著它們看了一會兒,感到索然無味。在秋千高高蕩起來的時候,我輕輕鬆開手,珠子一顆一顆落下去,剛剛團聚在我手心的它們就這樣再次彼此失散了。被大雨衝擊的它們,想在天空裡走一條直線都不能,多麼地委屈啊。 後來我終於看見段小沐和我的爸爸一併走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爸爸手裡多了一把傘。爸爸一直把她送進來,送到幼稚園的屋簷下麵,蹲下身子,撫了撫她的臉,然後才轉身離去。段小沐久久地站在原地目送著我爸爸,夜色裡她的肥大裙子像一面勝利的旗幟一樣飄搖,我終於在她走入一扇門裡,再也看不見之後,縱情地哭起來。為什麼她要來搶奪屬於我的?我恨她。小小的我,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惡過一個人。 紀言也是寄宿在幼稚園裡的。那天不知怎麼,他竟從大雨中走了出來,一直走到我和秋千的跟前。他來到我的身邊,看見我在哭,看見我完全淋濕了,也看見滿地散落著彩珠。他把打著的傘在一旁支好,然後蹲下身子一顆一顆把那些珠子揀起來,放在他背帶褲的大口袋裡,最後他掏出一串串好的珠子,給我戴在脖子上: 「杜宛宛你不要哭,我的項鍊已經穿好了,你先戴著,我把剩下的珠子穿好,那串也給你。」我搖了搖頭。 他用他的小手拉住我的小手,大聲說:「杜宛宛,誰欺負你啦?我去找他算帳!」 我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心裡想著,紀言,你可以嗎?你可以戰勝魔鬼嗎? 「有一個鬼,她總是在我的附近,她搶走了我所有的東西。」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對紀言說起——這違背了我將對任何人隱瞞這個秘密的誓言。可是在那個時候,神志不清,極度激動的我就忽然對他含混不清地提到了魔鬼。 這下輪到紀言疑惑地看著我。他不明白這所謂的鬼是什麼。可是他看到了我痛苦無比的臉,看到這張已經被雨水、淚水浸泡得腫脹的臉。 「是什麼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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