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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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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什麼時候來,我來幫你趕跑它!」紀言用洪亮的聲音大聲說。他慷慨的愛心救助使我非常感動。可是我搖搖頭,不再說話。我想我已經說得太多了,這已經違背了我一貫隱藏這個秘密的原則。然後我繼續蕩秋千,紀言在下面仰臉看著我。脖子上的項鍊晃啊晃的,我忽然這樣感激紀言,仿佛他摘了滿天的星辰給我。他使我知道在這個冷冰冰的世界上還有個人在乎著我的心情。 我想就是從那次開始,紀言格外地在意我,也許是他驟然地發現這個身上集滿讚美的小姑娘原來是這樣的脆弱而苦痛,才生出了許多憐憫。他總是遠遠地跟著我,看著我畫畫,看著我蕩秋千,目送我走出幼稚園,過馬路,走向我的家,就像個一絲不苟的小保鏢,他是想幫我驅趕鬼。可是他怎麼會瞭解,折磨我的就是近在咫尺的段小沐呢。 那個目睹爸爸帶著段小沐去吃三色霜淇淋的夜晚,我一直停不下來地蕩著秋千,非常遲才回到家,身上濕透了,鞋子也丟掉了一隻,我是怎麼赤腳走回家的,自己也不知道。媽媽自然因為我這麼晚才回去而數落了一番,趕快給我準備了熱水洗澡。我坐在空曠的客廳的地板上,用一種最哀怨的眼神看著我的爸爸。他在微涼的天氣裡套著一件開身毛衫,在柔和的燈光下看上去還是那麼慈祥。他看到我狼狽的樣子,就走過來,抱起我: 「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濕,為什麼不躲雨呢?我去學校接你卻找不到你。我和你媽媽都急壞了。」 我微微地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看,他在擔心我嗎?他還會擔心我嗎? 我緩緩地把頭埋在他的懷抱裡,貪婪地吸取著他那柔軟的毛衣和剔須水的味道。等我洗完澡,他就把我抱到我的小床上,照例親吻我,和我道晚安。我終於把一顆千瘡百孔的心放下來,我把它放在爸爸寬厚的臂膀上,放在我對爸爸仍舊不改的一片迷戀之上。 爸爸幫我關掉燈,向門口走去。就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轉過身來對我說: 「宛宛啊,你的幼稚園裡是不是有個叫做段小沐的小姑娘啊?她沒有爸爸媽媽,很可憐,你以後多帶她來咱們家玩好了,記住了嗎?」我的爸爸說完之後,就走出門去,房間是完全漆黑的,他看不見我的眼睛裡再次湧出了眼淚,他看不見那雙閃爍在黑暗裡的眼睛第一次有了對他的恨。 「杜宛宛討厭爸爸!」 那天晚上我從床上跳起來,在日記本的扉頁歪歪扭扭地寫下了這句話。 很多年過去了,我的爸爸一直不知道曾有這樣一件事情,他也不知道,他曾給他六歲的女兒一個多麼痛苦的夜晚。可從那之後他驚訝地發現,他的小女兒再也不喜歡三色霜淇淋了。 第四章 7.秋千上的謀殺事件(上) 我從未向別人提起我是為什麼離開了酈城。我自己也在努力淡忘那個像一塊血痂一樣凝結在我腦中的根由。 雖然那件事已經過去太久了,我在不斷地回憶中也刻意地更改著事情的原本面貌,然而我必須得承認,即便是我一開始不知道最終將發生什麼,那也絕對是一場充滿預謀的蕩秋千。這次蕩秋千與往常略有不同,所有其他的孩子都不在,阿姨們也不在,整個幼稚園空蕩蕩 的。那天阿姨們帶著小朋友們去參加韻律操比賽。段小沐因為她所謂的心臟病而獨自留下。我原本是要參加的,還要站在前面領操。雖然看起來很光彩,可是我覺得這對於我一點都不重要。我知道段小沐會一個人呆在幼稚園,我想我需要勇敢地和她面對面。原本我對於魔鬼是無比畏懼的,可是自從爸爸帶著段小沐去吃三色霜淇淋之後,我的所有畏懼就都變成了憤怒。我是的確強大起來了,我要反抗。於是就在阿姨們將要帶著小朋友們出發的前一刻,我忽然說我很頭痛,想留在睡房休息。阿姨們都感到很蹊蹺。不管她們怎麼說,我都說痛得難以忍受,還憑白地哭泣起來,無論如何也不要去參加那個韻律操比賽了。她們都非常生氣,臨時再去找一個領操的小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她們平日裡又都很寵愛我,最後也只得順從我了。阿姨們叮囑段小沐好好照顧我,如果我情況更加糟糕,就送我回家去。 我躺在幼稚園的睡房裡。聽見大家都走了,幼稚園終於安靜下來。段小沐就坐在我旁邊的床上,面對著我,沖著我微笑。這還是第一次,我們離得這麼近。她的臉頰狹長而凹陷,眼睛裡面的什麼東西不斷地流動著,仿佛是那原本就很大的眼睛仍舊在擴張,要霸佔了整張臉。我側著身子,看著這張臉,或者還有她胚芽形狀的彎曲而纖細的身子,這正是我一直都害怕的形象。然而這也許還不應該是我最害怕的,作為一個魔鬼,她理應有她的原形。現在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刻,她也許就要現形了,三頭六臂,血盆大口嗎?我打了一個寒顫。 我倏地一下坐起來,跳下床去,徑直走到門邊,推了門就出去。她在後面叫我: 「杜宛宛!」耳朵重重地響了一下,——我可真厭惡她嘶啞的嗓子。 我不回頭,不應她,只是向前走,走到秋千跟前。我並不是很清楚為什麼我會走到秋千的前面。可是我的直覺就仿佛滾滾的雲頭一樣湧起來,我感到這秋千是我的避難所。她似乎對這架秋千有著某種顧忌,她在我蕩秋千的時候就能變得特別安靜,那個時候似乎我處於某種主動的地位,而她被秋千牽制著,是被動的。並且我有預感,她會跟我來秋千這裡。 我坐上秋千,身子向後退了幾下,腳一蹬,就飛了起來。果然,我看見她走了過來。仍舊站在秋千前左方的位置,抬起頭看著我。我覺得她的表情有些迷惘,她大概是奇怪我怎麼突然有了這麼大的力氣來蕩秋千。 為了讓她明白我的強大,我還唱起歌來。我現在已經記不得我唱了什麼,也許隨便哼了什麼。她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的。她受制於我和我的秋千了嗎?我已經佔據了主動的地位了嗎?我已經有了降伏她的能力了嗎? 很久,我才停下來。她緩緩地睜開眼睛,說: 「我喜歡你唱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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