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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她被燒死了。

  是房間裡淩亂的電線,是給她溫暖的電熱毯,還是那個紅通通的電爐?事實上,每一項都有可能成為燃起那場大火的致命誘因,而那滿坑滿谷的考研書和資料則成了焚燒她的最好燃料!

  結局有點兒過於殘酷,她在距離自己天鵝般的夢想一步之遙的地方,戛然而止!

  突然想起,她來自於鳳凰!鳳凰只有在大火中才能涅槃,一切難道是天意?!

  我們欲哭無淚,我們誰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然而,它的的確確發生了。

  所有的東西全燒了。若不是她在搬進這個「考研公寓」時,在房東處留下我和藍湄的聯繫方式,估計此時,她是一具無人認領的孤魂野鬼。

  員警的動作挺迅速,此時,他們正在通過我們提供的蛛絲馬跡聯繫張紅的家人。我和藍湄哆哆嗦嗦地坐在外面,滿心悽惶。

  「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藍湄問。

  「一個多月以前。」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埋怨。

  「張紅不讓。馬上就考試了,她不想浪費太多時間。」

  藍湄沉默。不用說,對於張紅的個性她應該比我更瞭解。張紅就是這樣一個人,表面堅強無比,實際上脆弱得不堪一擊。

  愣了愣,藍湄又問:「她那天說了什麼沒?」

  「她煮了掛麵,因為是她二十九歲生日。我告訴她等考完了,我們一定要給她補過這個生日,當時,她還挺高興的……」

  藍湄抽了抽鼻子,不甘心地問:「她有沒有提到過我?」

  「提到過。」

  「是什麼?」

  「她說,她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如果以前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一定要原諒她。」我說著,失聲痛哭。

  這時,一位身穿制服的男人走來,「請問,你們是死者張紅的朋友?」他面無表情地問。

  我們急忙點點頭。

  「我們已經盡力聯繫死者的家屬,但是很遺憾,她好像是個孤兒。」

  「啊?!」我和藍湄面面相覷。做了多年的朋友,我們竟然不知道她是個孤兒!怪不得她這麼憤世嫉俗,怪不得她這麼提防警惕呢!是這個世界先對不起她的。

  「她已經沒有親人了,老家沒有人會過來,所以我建議你們來承擔她的後事吧。」男人自顧自地說著,「當然,你們只是朋友,從法律上講,並沒有這個義務。」

  「不——」我幾乎是和藍湄同時開口,「我們來辦理吧。」

  在陰森森的散發著福馬林氣味的停屍房,一張窄窄小小的手推床在裡面靜靜地等著我們。

  這時,一位被淡藍色套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工作人員用力一掀車上的白布,立刻,一具烏黑猙獰、燒焦的軀體暴露出來。

  我的頭一陣眩暈,身子晃了兩晃,好不容易,身後一位員警扶住了我。

  扭頭看看藍湄,她紙一樣慘白的臉上,早已經面無人色。

  「是她嗎?」工作人員的聲音從厚厚的口罩中發出,像來自陰間。

  我倆互望一眼,無奈地點點頭。立刻,「張紅」又被罩住,「嘭」地一聲,推進一個熊熊燃燒的火膛中。

  聽說,人的屍體在被推進焚化爐那一刻,會乍然僵坐而起。這是他們對滅亡的最後一次對持。

  「張紅」沒有坐起來。她只是溫順地躺著,像個風化的木乃伊一樣被輕飄飄地丟進去——輕若鴻毛。

  因為是個小人物,警方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在這個案子上。或許,它連案子都算不上,這只是因為自身原因導致的慘劇,咎由自取。

  臨行時,員警遞給我們張紅在人世間僅存的兩樣遺物——一盒骨灰,一個鏡框。

  是那個水晶玻璃鏡框,已經被燒裂成幾大片,框中的照片也被燒糊了邊,但中間女孩子的臉還非常清晰。大眼睛依然清亮無比,不知所措地望著我。

  我心頭一動,把鏡框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裡。

  抱著張紅的骨灰盒,我帶著藍湄來到海澱區溫泉鄉北坡的溫泉墓地。火葬場的人告訴我們,這裡的墓地又便宜又安靜。北京的鬼魂也喜歡紮堆,全都紮到八寶山去了,結果,清明時節,八寶山的鬼魂經常因為搶奪活人上供的東西而打鬥得不可開交。

  我們當然不相信這樣的迷信,但溫泉是距北大最近的墓地,以後,張紅的在天之靈如果想再到未名湖轉轉、去博雅塔看看,估計也不會花太多氣力。

  我們沒有為張紅搞墓葬,而是選擇了樹葬。我們覺得,張紅考研的最終目的是做一個真正的北京人。那麼,生時不能如願,死後在她身上栽棵樹,也算是紮根於此了。

  在溫泉殯儀館裡,我們挑選了一株臘梅。由於正是臘月,臘梅乾枯的枝丫上還盛開著星星點點蠟一樣的小黃花,清香襲人,像極了生前的她。

  當一切繁瑣的手續結束後,我們在殯儀館一位老人的陪同下,來到一片蕭瑟的土坡。這是一個樹葬區,但北京人不太接受這種方式,所以目前,還沒有太多林木。倒是一簇簇細瘦的野竹子,長得潑辣而茂盛。

  「動手吧!死者的靈魂現在正在天上看著你們呢!」清矍的老人幽幽地說,歎口氣,背著手離去。

  終於,世界又只剩下我們仨,只不過,其中一個已經成了白灰一把。此時,天地間一片靜默,安靜的靈魂們在四周無聲無息地遊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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