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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我微笑著瞅住方卓,方卓冷冷地沖門僮說:「沒關係,這是我請的客人。」

  「什麼?!」突然,新娘尖叫著沖上前,拽住方卓的胳膊,「你什麼時候請的?我怎麼不知道?」

  我好笑地看著新娘子油膩的粉臉,心想:你老公的好事,你知道多少?!

  方卓皺著眉頭甩開新娘,不客氣地說:「沒你的事,走開!」

  「好啊,方卓!」新娘子果然是千金,小姐脾氣發作得驚天動地。她一把摔掉手中的玫瑰,提起裙子憤怒地向它踩了又踩,幸好,身後一些人及時扶住她,否則,她可能玫瑰還沒踩到,自己先摔個仰八叉。

  「怎麼啦,怎麼啦?」這時,人群中擠出一對富態威嚴的中年夫婦。一看便知是方卓口中那對「老不死的」。「老不死的」果然厲害,一看這架勢,第一秒鐘的反應便是沖身邊人低喝:「把她帶進去。」

  在一群人的推推搡搡中,歇斯底里的新娘子被帶進門,剩餘我們幾個,劍拔弩張。

  「是客人嗎?方卓?」其中一個「老不死」先開了口。

  「是,是——」方卓機械地回答,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是客人就快進去啊,只是這畜生——」

  紮勒一聽,「霍」地站起來,威風凜凜地抖抖滿腦袋的毛,嚇得兩個「老不死」同時後退好幾步。

  看著方卓那可憐巴巴的樣子,我心軟下來,走上前,把那盒積木遞給他:「告訴你夫人,我是來祝你們白頭到老、百年好合的。」

  「謝謝、謝謝!」方卓擦著汗,接過積木,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在這一刻,我同情他至極點。

  我心疼地拍拍他,發自內心地說,「方卓,你要保重!」

  方卓愣住,抱著那盒積木望著我,眼中似喜似悲。

  我不能再看下去,眼淚幾乎奪眶而出。「紮勒,走,我們走!」我一緊韁繩,牽著紮勒,扭頭離去。

  坐在車上,我終於失聲痛哭。

  我好不容易用玩世不恭、豁然大方偽裝起來的「面子」終於在此刻全線崩潰。

  是啊,我怎麼可能「大方」?怎麼可能!

  元旦後,北京下了一場「凍雨」。這場凍雨淅淅瀝瀝的,夾著雪粒及雨絲,把天地和人從裡到外結結實實地凍住了。

  我們都不再外出了。外面的世界冰凍三尺,路上、樹上、車上、房頂上……到處都是亮閃閃的冰。在北京陰冷骯髒的冬日中,讓人有種近乎絕望的淒冷。

  還有十八天就考試了。這些天對我、對於所有考研的人來說都是黑色的。

  白天,我依然蝸居在閣樓裡複習功課,但心思卻越來越彷徨、越來越頹廢。我不想考試,一點兒也不情願。想到數日後噤若寒蟬地呆坐在考場上,面對一大堆白色恐怖的試卷,我有種要作嘔的感覺。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所有考生考前的一種抵觸心理,還是只是我的個例。總之,我很難過,每天都在極度厭惡、極度憎恨的情況下攤開書本,強迫自己與那些面目可憎的公式、符號及殘酷冰冷的案例面對面、心貼心。

  當然,這樣的效率是很低的,但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

  好多次了,我都想打電話告訴父母,但每當我捏起聽筒,最終還是失望地放下。我不敢面對他們的聲音。兩年前,我信誓旦旦地告訴他們「我一定要考研」,兩年後,難道我還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們「我一定不要考研」嗎?我做不到,因為放不下自己愚蠢的面子。

  因為天氣不好,一同大多數時候都坐在一樓搖椅上看書、品茶。有時,我會溜至樓梯口偷看他。我發現,無論何時何地,他的神情總是那樣安詳、心情始終平靜。當然,他的平和是那種「百川歸海」後的真正祥和,而我,生命的河流才剛剛開了頭。我很自卑,一次也沒有去叨擾他。

  一同說得對:即便彷徨猶豫,你也不能停住腳下的步伐。山窮水複、柳暗花明,你永遠不知道等待我們的下一站是什麼。

  元旦後沒幾天,藍湄給我打電話了。電話那邊,她異常驚慌錯亂,若不是她自己報上姓名,我幾乎無法辨認出她的聲音。

  「白青青,快來,快來西苑派出所一趟。」

  「什麼?派出所?!搞錯沒有?」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有,快來吧,出事了,出大事了——」她一迭聲地嚷嚷,幾乎快哭出來。

  「好吧,我馬上去,你等我。」我嚇住了,連忙掛了線,奪門而出。

  西苑派出所在頤和園附近。我開著車子繞著頤和園兜了好幾圈,終於在菜市場後面一個上了年紀的大院中找到了。

  派出所裡車馬盈門,刺眼的救火車、白色的救護車、藍色的警車……五花八門的車輛把不大的院子擠得一塌糊塗。我心驚膽戰地看著,隨便找個地方把車停下。

  院子裡的冰很厚,我一下車便摔了個四腳朝天。我嚇了一大跳,在我們老家,這是一個不吉利的徵兆。

  藍湄捂著臉坐在走廊的長凳子上。長長的頭髮連梳都沒梳,淩亂地耷拉下來,像個絕望的女妖。

  我嚇壞了,急忙跑上前按住她,「藍湄,你怎麼啦?」我哆嗦著嘴唇問。

  藍湄抬起頭,看到我,立刻,用種近乎扭曲的聲音大聲尖叫:「張紅死了,張紅死了——」

  張紅死了。

  一切到來得竟然一點兒徵兆都沒有。據目擊者說,頭天晚上還看到她在院中洗菜,笑容滿面的樣子。可夜間,她住的房間突然狼煙四起,接著,一場大火像迸發的岩漿,平地躥起,把整個天空都給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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