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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想著想著,我咬咬牙,拿起鐵鍁,鏟起了第一鍁黑泥。

  我們流著眼淚把「張紅」安葬了。當我們把泥土抹平,墓碑扶正時,看著墓碑上空空的額首,我們愣住了。張紅沒有留下照片,大火把一切都吞噬了。

  正在犯難時,藍湄打開錢包,從中抽出一張照片。哦,是那次我們三個一起在卡通照相遊戲機裡照的那一打遊戲照片。照片上,我們三個做著各種鬼臉,精靈古怪。

  「行嗎?」藍湄詢問地望著我。

  「行啊。」我接過來,把照片卡在墓碑的「照片處」,輕輕地說,「張紅,瞧,我們這下全來了,你還會害怕嗎?」

  這時,一陣風襲來,蒼勁的臘梅一陣搖擺。一股凜冽的清香幽幽地襲來,稍縱即逝,夢境一般。

  蒼白的墓碑上,三個青春的女孩正在笑著、鬧著,好像盡享了天底下一切的春光燦爛……

  藍湄一直在哭。

  她不願意回去,像泥一樣癱坐在地上,伏在冰冷的墓碑上低聲啜泣。她在哭張紅,也在哭自己。

  我什麼話也不想說,只是坐在一塊石頭上,點燃了藍湄的一支煙。

  遠處,西山如黛,陰鬱而沉默。

  慢慢的,天暗了,周圍的陰氣一點一滴地漲了起來。

  「藍湄,回去吧。」我啞著嗓子說,然後掐滅煙扶起她。不知何時,她的脊背竟然瘦削得骷髏一般,這令我大吃一驚。

  她聽話地止住哭,目光呆滯地從小坤包中摸出一個化妝盒,借著墓地慘澹的光線,一步一步小心地補著妝。

  我平靜地望著她,一句話也不想說。

  因為一直在啜泣,她的手抖得厲害,怎麼也畫不好細細的眼線和卷翹的睫毛。好幾次了,她都將濃黑的眼線畫飛出眼眶,搞得眼睛一塌糊塗。

  終於,她將化妝盒氣憤地往地上一擲,捂著臉又哭了。

  「不要畫了。」我淡淡地說。

  「我要靠這個吃飯,不畫怎麼填飽肚子?」她咬牙切齒地回答。

  我長歎口氣,拾起化妝盒,托起她的臉,小心翼翼地幫她畫。

  可能因為不節制的生活、抑鬱的心情,她的皮膚已經鬆弛了。兩個樹葉一樣的眼袋無論用再多的遮瑕膏也於事無補,眉宇間的皺紋也從以前淺淺的一抹變為刀刻的幾道深深印痕。

  我越往下化,心中越難受。「別做了,瞧你都老了。」我放下筆,注視著她的眼睛。

  「是嗎?」她漫不經心地說,捏捏自己的臉頰,「沒關係,老不怕,反正我的日子已經快到頭了。」

  「什麼時候合同到期?」

  「再有兩個月。錢一拿到,我立刻辦理簽證,順利的話,今年六月我應該可以站在劍橋康河邊上了。」她說著,灰敗的臉乍然如同死灰復燃般明亮了。

  我看得害怕,她灼灼的目光在墳堆中有如鬼火般或明或滅。我脊背一陣發緊,緊閉著嘴巴,拿起蒼紫色的胭脂刷,往她臉上一圈一圈刷起來。

  回到紫玉山莊時,天已經黑透了。

  屋裡所有的人都在,一看到我回來,他們每個人都如釋重負般的長出了口氣。

  「青青,來,快吃點兒熱粥吧!」李姐心疼地給我端上一碗冒著熱氣的皮蛋瘦肉粥。雖然我一點兒胃口也沒有,頭更是痛得厲害,但還是感激地伸出雙手,接過碗——

  但是,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薄薄的碗從我軟綿綿的手中滑落,砸到堅硬的瓷磚地面上,四分五裂。

  我愣愣地看著,突然眼前如煙花爆炸般飛出滿天的星星。我腳一軟,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再也無法動彈。

  我病倒了,發高燒,神志不清,渾身癱軟無力。

  此時正是北京的流感暴發期,我毫無疑問地感染了流感。一連六天的抗生素滴入我的血管之後,我的熱度還一直在低燒階段徘徊,於是,醫生開始懷疑我是不是還有其他隱性的病症。

  這些天,莊一同放棄手中一切,一直陪著我,寸步不離。我想我現在的狀態可能與當年冰兒患病時有些相像,往事像陰魔一樣又纏住了他,他像大難臨頭一樣,緊張而焦慮。

  當然,他是成熟的。當我醒著時,他總是平靜再平靜,但一旦我閉上眼睛,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憂心忡忡的目光。

  我想,所有的人都無法想像,一個人該如何承受兩次一模一樣的痛楚。

  幸好,檢查結果出來了,我除了血象高些外,別的一切還算正常。醫生認為,我是由於過度緊張以及受到外界刺激所致。於是,他們建議我外出療養。他們認為,目前我最需要的是把過於緊張的精神放鬆下來。

  這時,距離考研只有三天了。當一同試探性地向我提出後,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一切都是天意。

  我做了一個逃兵。在考研前三天,從戰場上臨陣脫逃。

  我不是一個好的士兵。拿破崙曾經有這樣一句經典的話:「如果你想成為逃兵,那你最後一定是個逃兵。」我想可能一開始我便想當逃兵,所以結局只能如此。

  當然,不是沒有自責的。我不敢面對身邊一切人的眼光,父母的、朋友的甚至李姐、老羅的。他們的疑惑與不解讓我深深的自責,畢竟,我欠他們一個交代。然而,一同則是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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