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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其實顧甯遠在詢問時,神色間並未明顯地附加深意。他只略略抬頭,看一眼喬寫意,又將目光落回面前的餐盤上。

  但寫意敏感往事,如今乍然提及相關的話題,且對方還是家楨的父親,情緒一刹那起了波瀾,更是將全部的注意都集中在如何應對顧寧遠的仿佛不經意的提問上,根本顧不得細細觀察他的態度。

  她面色一僵,不自覺地低眉斂眸,掩飾性地抬手順了順發梢,才恢復笑意,點頭答"是"。這些小細節一個不落地被顧平生收納眼底。他端起酒杯,小口品嘗父親的私藏紅酒,不動聲色。

  一旁的寫意全然不知。

  她頓了頓,心內閃過幾絲猶豫,到底還是開口補充,"我也是回國後才知道,當年的老師成了妹夫。"在這句話後,顧寧遠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問了寫意一個問題,重新抬頭,注視對面的她。

  "哦,這樣啊……"仿佛只是隨口應了一聲,卻有意味深長的尾音。

  寫意只能微笑不語。

  二十五年的生命裡,喬寫意的人生大概可以劃成三個階段。二十歲之前,是父母眼中乖巧聽話的大女兒,基本上不需要他們操心。

  二十一歲時,談了一場脫離現實的風花雪月的初戀。擁有了顧家楨的寵愛,偷偷和書墨分享著幸福,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美好。

  二十二歲之後,遠赴法國,在陌生的異國他鄉改頭換面,拋棄過往。

  據說有些戀人分手之後還可以繼續做朋友,但喬寫意自認辦不到。她是當真想要遺忘那段愛情,不管是甜蜜、悲傷還是憤怒,最好忘得一乾二淨,統統扔掉。

  然而三年的時間似乎不夠長,她仍然能夠回憶起那麼多的細節,亦有相干的不相干的人記得那個故事。這個事實讓她無奈而疲倦。

  她原諒作為妹妹的喬書墨,但她無法原諒作為第三者的喬書墨。她的心底深處依舊有顧家楨的身影,那是她的顧家楨,而不是現實中擁抱另一個女人的那個男人。

  極愛或者極恨,其實都是簡單的事。愛不得,恨不能,卻是這樣的矛盾。

  曾經不是沒有想過報復。捅開一切,於是姐妹反目,喬家雞犬不寧?可到底沒有付諸行動。原因?是對妹妹最後的妥協還是心累至無力報復的地步,她不知道。

  許久之後,寫意看到一段話,忍不住譏笑。那段話是這樣寫的:報復一個人最佳的方式,並非使用決裂或者狠毒的手段,而是讓他或她一輩子活在忐忑與罪惡之中。

  她讓書墨愧疚卻不得不感激,讓家楨始終不忘她的美好。原來當年的不告而別,才是最大的報復。

  如此甚好,誰也不欠誰。

  顧寧遠繼續沉默,仿佛之前當真是隨便問問而已。寫意暗中松了一口氣。倒是杜鳳儀聽說後,笑道:"原來寫意與我們家這麼有緣。"

  寫意維持笑容,卻終究憋不住,在心內做扼腕狀:那是孽緣!孽緣!

  顧平生放下酒杯,問:"家楨與書墨在一起是你出國後的事?"

  "大概是吧?這具體過程,我也不清楚。"寫意迎上他的視線,神色藏不住幾絲冷意,"我與顧老師並未有太多接觸。"這是撇得更徹底了。

  直到這會兒,顧寧遠的臉上倒有了微笑,一掃冷漠之感,平添了幾分儒雅親和,"喬小姐是去法國留學?我年輕時亦在法國待了幾年。"顧甯遠、喬帷那一輩,留學還是講究些技術含量和內涵水準的,如今,留學跟串門一樣常見,而且有越來越廉價的趨勢。但留學的話題比起家長里短、過往糾葛都來得輕鬆自在,寫意當然高興,便與顧寧遠講一些自己留歐期間的見聞,交流得居然挺愉快。

  晚餐近尾聲時,顧寧遠頷首道:"年輕人多出外走走看看是好事。難得你一個女娃子也有這樣的胸襟。"

  ……連表揚都帶著重男輕女的意味。寫意偷偷地眼角抽搐。

  "外面再好,總比不得家裡舒適。女兒家最終是要嫁人生子的,總在外面跑不見得好。"杜鳳儀卻與顧寧遠持另外一套理論。

  ……這言辭,本質上也算是重男輕女吧?寫意忍不住想,還好您沒生女兒……還好她是喬家的女兒……

  她突然隱隱地慶倖自己並非是即將嫁過來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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