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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寫意登時愣住,辛苦地維持著笑,不知道如何說話。結果是顧平生解了她的窘境,溫和地詢問,"要不要喝飲料?"

  "不如喝點兒酒?"接話的卻是顧寧遠。他恰好坐在喬寫意的對面,目光落在寫意身上,看似平靜無瀾,"會喝酒麼?"

  "會一點兒。"寫意向來自我約束,鮮少喝多酒。後來有次與慕楓拼酒,才發現自己的酒量不弱。當然此時此刻是需要內斂的。她自認道行不夠,不敢長期應對顧寧遠的眼神,對視幾秒,趕緊佯裝看顧妍兒,躲開了視線,耳畔傳來顧甯遠吩咐傭人,"去把書房的那瓶紅酒取來。"

  "爸爸今天好興致。"顧平生笑,"居然動用了那瓶珍藏。"他並不知道父母私下的討論爭執,只隱約感覺,這一頓本意單純的晚餐仿佛莫名間染上了異樣,脫離了掌控,出乎他的意料。

  父親在試探。問題是,他並不認為寫意現在的身份值得父親花心思去考慮。一瞬間,顧平生仿佛理解了寫意之前的緊張。

  原來女人天生有直覺。

  這會兒的喬寫意,在顧平生眼中,是言辭婉約舉止得體的大家閨秀,符合她一貫給予眾人的形象設定。他憶起那日在暮色殘光裡見到的寫意,憶起今日在顧氏大樓裡見到的寫意。鮮活、真實,眉眼飛揚,像活在塵世裡嬉笑怒駡的女子。

  於是了然:如今這副模樣,原來當真是她的偽裝。她選擇在所有人面前偽裝,甚至包括她的家人。為什麼?顧平生竟心生好奇。

  不過他坦白地承認,寫意演得不錯。是因為偽裝多年已成習慣,還是曾經如此心性,所以現在重溫時手到擒來?

  儘管顧平生自認有幾分大男子主義傾向,喜歡溫柔如水的女子,但他欣賞真性情時的喬寫意。他之前亦自私地想為女兒找一個合適的母親,寫意確實是很好的人選--門當戶對,更容易適應大宅門第的規矩,最重要的是妍兒認可--但現在他開始猶豫。

  她的人生應該一如她的名字,寫意暢快,而不是自一個家族圍城跳入另一個豪門,被條條框框的禮儀德容所束縛。

  鴻門宴正式拉開帷幕。大都時候是杜鳳儀說,喬寫意答,其間穿插妍兒的童言童語。顧平生間或說笑幾句,顧寧遠則基本保持沉默。

  寫意不禁腹誹:敢情顧平生冷傲的性子是有遺傳的啊。

  前半場因為有妍兒在,話題倒是一直不斷:實在沒話說,總可以聊聊小孩子的糗事樂事。但小傢伙很快就吃飽了,從飯桌上一撤便跑去客廳玩積木,一個人同樣玩得不亦樂乎。

  於是寫意哀怨地發現,談話的重心由此轉移到她身上。這會兒談論的主題是:生女兒,真好!

  "我一直想生個女兒。女兒貼心,知道陪著一塊兒聊聊天逛逛街。"杜鳳儀的語氣似有抱怨,"哪像現在,兩個兒子,一個從早到晚在公司忙,一個一年到頭在學校忙。我連找個人說話都難。寫意你說,生兒子有什麼好?我可真羡慕你媽媽。"

  "伯母培養了兩個如此優秀的兒子,該感到驕傲才對。"寫意明白,誇讚的話最不能吝嗇。但杜鳳儀何許人也?這輩子聽過的恭維話不計其數。不管從量上還是質上,都是喬寫意無法達到的高度,所以她唯一能補救的,就是讓自己顯得真誠。"我媽媽常說,女兒遲早是要嫁出去的,再貼心也是別人家的媳婦。這不,墨墨已經是您的貼心小棉襖了。"

  這話卻觸到了杜鳳儀心裡頭的不痛快,雖然神色未變,眼底已有了幾分冷意,不過到底沒有表現得明顯,只直接跳過寫意最後的一句話,道:"你要是平日有空,可記得來陪陪我這個老人家。"

  寫意來不及品出異常,依舊客氣地答,"伯母這麼說太見外了。我倒是擔心自己總來叨擾,讓伯母生煩呢。"

  "瞧瞧,成為我的不是了。"杜鳳儀笑容滿面,"那咱們可說好了,我叫你來,你可不能不來。"

  寫意一瞬間發現,竟在不知不覺間被拐進自己挖的陷阱裡去了。果然薑是老的辣。她自歎不如,唯有微笑應承。

  因為大兒子自向海妍去世後,難得表現出對一個女子有好感,這讓杜鳳儀寬心不少,連帶著對喬寫意也有了幾分另眼相看的意味。再加上喬寫意的表現尚夠她的標準,因此談話時不自覺地親近,內容亦多了些家常,少了份寒暄。

  寫意邊維持著盈盈笑意,邊在心底拼命地告誡自己:要淡定、要冷靜、要溫柔,她是淑女,她是大家閨秀……由此可見,心理暗示具有強大的力量。

  顧平生只在關鍵時插上幾句,打破冷場或者解除寫意可能遇到的窘境,更多的是在暗中關注寫意細微的表情變化,忍不住偷著樂。

  話題衍生至飲食與健康時,杜鳳儀突然道,"寫意啊,別瞧你伯父的身子骨看上去硬朗,其實他高血壓又高血脂。唉,我平日裡注意得緊,這個不能讓他吃那個不能讓他碰,煩都煩死了。"

  "伯母真是賢內助。"

  寫意一瞬間想起母親也曾抱怨過類似的內容。無非是丈夫子女,無非是家庭瑣事。女人的一生,到底以何種方式生活,才算值得?嫁一個良人,從此洗手做羹湯,相夫教子,兒孫滿堂。可怎麼才能看清誰是誰的良人?抑或闖一片天地,自在瀟灑,像何姐一般囂張隨性。然而,到底總是有些寂寞的吧?

  這世間有多少女子在兩者間彷徨徘徊?不缺喬寫意一個。她已到了別人眼中談婚論嫁的年紀,母親言辭涉及,旁人隱約提起。可她前腳才踏入這個遼闊美麗的大千世界,怎麼甘心就此鑽入家庭的瑣碎?

  喬寫意突然害怕,她無法想像自己成為母親或者杜鳳儀一般的所謂的賢內助。

  "你同喬小姐說這些做什麼?"一直保持旁觀的顧寧遠突然開口,語氣倒未不善,只淡淡問了句,"我聽說,喬小姐是家楨的學生?"

  寫意當即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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