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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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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慢慢地止了哭泣,抬頭看著我。她最好的時候早已經過去,我所面對的是一張疲憊的五十歲婦人的臉。眼睛因為哭泣有些浮腫,而嘴邊尚有沒有擦乾的眼淚。我想她在年輕的時候也並不是一個好看的女人,她有閩南人的臉型,有厚厚的嘴唇,腦後那根辮子幾乎刺眼。 我溫言道:「陳媽,一切都會好。」 陳媽用右手的手背擦擦眼淚,幾乎恨恨道:「阿翔從小就是好孩子,從來不讓人操心。他小時候老爺的生意還小,太太又一直病。阿翔一直很努力,讀書也好,下課了就回來幫太太做家事,買藥。阿翔十歲的時候太太身體已經很不好了,老爺公司裡忙回不來,家裡就只有阿翔幫我。」 我沒說話,紀允澤的童年竟然並不是我想像中的僕從如雲、嬌生慣養,這讓我有點吃驚。紀少欽雖然不是世家出身,但是自從三十歲出道一直一帆風順,連幾度金融危機都奈何他不得。傳說他初時籍籍無名,本城王家年度舞會的時候誰也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如何得以出席。他並無請柬,但是于席上談笑風生。席未終,已經很多人爭問這年輕人是誰。 紀少欽年輕時風度翩翩,據說風靡一時。最著名的當然就是他和錢瑩如小姐的一段風流韻事,結果當然是妾有意,郎無情。原來社交界的新貴已經有糟糠妻,當然就是紀允澤的母親。錢小姐一往情深,直到五年後才離開傷心地,到現在也再沒出現。難得的是這一段桃色新聞並沒有絲毫損害紀少欽,他一路順風順水,生意越來越大。十年之間居然躋身本城名流。 而餘晴,也居然修成正果。 不過顯然的,丈夫生意的一帆風順並沒有讓紀少欽的原配夫人生活舒適,丈夫日日應酬,只有兒子陪伴身邊。 我輕輕拍拍陳媽的背,幫她慢慢平靜下來。 陳媽帶著期盼看著我,「阿翔十五歲就自己出去闖天下,吃盡了苦頭。現在好容易好了,可又得了這個病!魏律師,只要你能幫他,要我的命都行呀。」 我不知道說什麼,婦人的眼睛懇切地看著我。我也許可以隨口說幾句話安慰她,可是她的眼光裡的悲哀和愛打動了我,讓我無法用表面文章來敷衍了事。我張張嘴,終於說:「陳媽,我答應你盡我的努力。可是有的事情結果如何……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 陳媽嘴唇抖了抖,仿佛想說什麼,終於歎了口氣。 我喝完了那杯熱巧克力,站起身來。陳媽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魏律師,你不明白。阿翔一直以為老爺辜負了太太……」一句話未完,又已經後悔,匆匆轉過身喃喃說道:「我送你出去。」 我沒說什麼,默默跟在她身後走了出去。陳媽的獨辮在我面前幾乎刺眼地豎著。她今天穿了一套淺灰色的中式衫褲,一雙黑色的鞋子,這樣的打扮給我一種錯覺,仿佛我在歷史裡行走。走下小小的樓梯,陳媽帶著我穿過那美麗的回廊。我回頭看了一眼,陽光已經過去了,走廊裡顯得有些蕭索。我想所有人應該都在為這紀允澤忙碌吧?那個有梁朝偉似的眼睛的男子。 「喲,這就走了?不四處看看,四處逛逛?」不用回頭,我已經知道這是餘晴的聲音。我慢慢轉頭,在臉上帶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這就是職業女性的責任了,我還有一個會,非常重要。」 余晴把頭一偏,這女子年紀已經不輕,然這一側頭竟然還是有些天真頑皮的模樣,「哦,是我忘記了,魏小姐是本城鼎鼎大名的大律師。」 聲音裡帶的冷淡和嘲諷她甚至沒有費力掩飾,所以我只好裝做沒聽見,「紀太太您過獎了,改天我再來請教,那我先告辭了。」 陳媽早已有一些焦急的樣子,一雙手絞在一起再不肯鬆開。我對著她微微一笑,「勞駕您。」 陳媽仿佛松了一口氣,剛想回頭走開,餘晴卻似笑非笑地一瞥,「陳媽,原來你也在呀。我正奇怪怎麼好戲開鑼了你不在呢。你放心,眼瞅著別人不是一裡一裡地就爬上來了麼?說不定明天後天你們老爺回來了,腦子忽然清楚了,跟我離婚也說不定呢。」 陳媽喏喏兩聲說不出話,餘晴眼睛一挑,又續笑道:「陳媽,你怎麼還不趕快把這個消息四處傳傳呀?沒人在背後點我的脊樑我還真不習慣呢。對了,這邊過去是廚房,你樂意添油就添油,樂意加醋就加醋。聽說你前幾天還逢人就說是我要克死你們少爺了,是吧?」 陳媽的頭越發低下去,雙頰漲得通紅,我看不下去,斜斜一步走過去,「紀太太,何必跟下人生氣呢?」 餘晴把眼睛上下掃了一眼陳媽,收回來淺笑,「魏律師,現在就來管我的家事,就算你有自信似乎也嫌早了點兒吧?」 這個女人真是蠢得有趣,只可惜她我得罪不得,所以我只淡淡一笑,「紀太太您真是幽默。」 餘晴可能沒想到我居然退讓,一拳打空不免疑惑,我再一笑,「陳媽,勞駕你帶我出去。」 我的口才不是用來跟不相干的人在庭下吵架的,我向她微微點頭,「再見。」 陳媽把我帶到門口,猶豫一下終於說道:「魏律師,太太她……」 我打斷她,溫言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記在心裡。」 陳媽仿佛還想說什麼,終於沒有說。我沖她揮揮手,逕自上了車子。說不生氣是假的,我畢竟不是聖人,只不過既然那女人不曾付錢,我亦沒興趣教她學乖。江湖上行走,遲早有人劫富濟貧,給她一個教訓,那是後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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