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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下去,幾乎有冰棱凝結的喀喀聲。我低頭聞那些花香,冬夜的桃花香,若有若無。這等含苞欲放的鮮花也不過在冬夜等著夜歸的人攜了家去。我索性再折一枝,拎在手裡喚了老闆過來結帳。鄭于安喏喏道:「我來。」

  我不理,結完賬,然後向老闆笑道:「不必包了,我就要這一支罷了。」

  鄭于安還待說什麼,我轉臉笑,「從此蕭郎是路人。」

  那一刻我的臉上在笑,可是我聽到我的身體深處,那一顆心赫然碎了。

  那年我二十五歲。

  二十五歲之後我的心如鐵石,不僅對別人,更是對自己。

  常大律師歎息過,「凱辰,你何必這麼待自己?」我但笑不語。

  我的青春,我的愛情,我的幸福早已離開。不,哪裡有什麼青春,哪裡有什麼愛情,哪裡有什麼幸福?世間的飲食男女自欺欺人罷了。

  鄭于安三個月後娶得本城百貨大王陳家的獨女,滿城報紙爭相報導。我拿著那報紙,竟像看他人的故事。那時我新雇了安妮,捧著八卦雜誌給我看,「這女人一般,男的倒好看。」

  「還不是嫁入豪門的灰姑娘。」

  「將來有了孩子,哪裡會姓鄭。」

  「不知道會不會改名叫陳鄭于安。」

  安妮吃吃地笑,我只揮手讓她出去——當然現在安妮也不在了。

  再過九個月,已婚的陳鄭于安摸到事務所,當然他的太太不瞭解他,當然我才是他的靈魂中的惟一伴侶。我只聽了五分鐘便不勝其煩,打斷他,「你的靈魂寄託、愛情代價、生命意義都只和你太太有關——另外,我也看過《愛眉小劄》,所以請你更有創意一點。」

  我站起來,他也站起來,我笑,「繼續坐,你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愛呆多久就呆多久。我要出去開會。」

  鄭于安盯著我看了很久,終於說道:「女人,你沒有心。」

  我一邊收拾資料夾一邊淡淡道:「對,我的心給狼吃了。」

  那是兩年前,我最後一次有一點傷心的感覺。

  我有點詫異紀允澤的痛苦居然有些打動我,我握住他的手不由一緊,「紀先生,我明白。」

  他的眼睛很快失去了焦距,可是那到底還是兩粒十分迷人的眼睛。眉毛筆挺,鼻樑筆挺。他仿佛在輕聲對自己說著什麼,仔細看,一句一句只是——「我愛她。」

  醫生沖進來的時候我正握著他的手,淚水正在我的臉上不受控制地流淌。人們在我的面前奔忙,各種奇怪的儀器很快地架了起來,我被來來往往的人潮從他的床邊擠開,越來越遠。

  我有點手足無措,一點一點地退到門邊。我看著那些白色的粉色的身影匆匆忙忙,圍著遠處的大床嘈嘈雜雜。我茫然地站著,突然有一個人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角,轉頭,是那個背後一根獨辮的陳媽。我揚眉,陳媽微微一笑,那笑容溫暖而具有蠱惑力。

  我隨著陳媽悄悄地走出房間,從那個美麗的回廊一轉,走上了一排窄窄的樓梯。樓梯的盡頭是另外一條走廊,幽暗狹窄。陳媽推開左邊一扇門,帶著我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小而整潔的套間,外面有一張小小的床,一個小小的五斗櫥,一台小小的電視。裡面也許是洗手間。牆的另一邊是簡單的一套桌椅,椅子上隨便放了一團毛線。陳媽笑,「我的房間。」我客氣道:「很漂亮。」

  陳媽靦腆地一笑,走過去把窗簾拉開。一片美麗的花園立刻迎面撲了過來,陳媽笑,「你坐坐,我去給你弄點喝的東西。」

  我有點迷惑地看著這片花園,那麼大的一片,只種了一種花,勿忘我。一陣風吹過,那一片花海也窸窸窣窣地搖動,那些紫色的、藍色的、粉色的、黃色的一起輕輕舞動,煞是悲哀。勿忘我,勿忘我,這個花的名字可真是悲傷,一遍一遍地求,一遍一遍地牽掛。你,千萬,別,忘了,我。

  可是別人何嘗會記得?別人只會記得他們願意記得的,不會記得這樣卑微卻熱烈的愛。

  而這一片勿忘我仿佛還在低吟:勿忘我,勿忘我。

  落雨的天空

  陳媽不知何時已經回來,手裡拿了一杯熱騰騰的東西,「魏小姐,你喝點這個。」

  我茫然地接過來,嘬一口。原來是熱巧克力。那一股溫暖湧進來,終於讓我能長長出一口氣,「陳媽,謝謝你。」

  陳媽眼圈也是紅的,「小姐您心腸好,一定幫幫我們阿翔。」——家裡的老人,提起少主人來總是眼淚汪汪。

  我把杯子放在桌上,扶她在床邊坐下,低聲說:「我會盡力。」

  陳媽捉住我的手,「小姐,你不知道。阿翔,他、他是一天好日子也沒過過呀。」一句話沒說完,竟然開始大哭。

  我拍拍婦人的手,輕輕叫她:「陳媽,陳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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