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洶湧(13)_鐵頭

十三

　　我看見薛老師慢悠悠地朝前走，我覺得她走在過道裡顯得有些擠，她像一個雨季的大西瓜在狹窄的水渠裡漂，被劈開的大西瓜，被劈開的發現是白瓤的生西瓜，慘遭丟棄的大西瓜，讓人同情的向水渠的盡頭也是生活的盡頭漂去的大西瓜，跌跌撞撞的沒有選擇的順著命運的管道單向漂流的大西瓜，這只是我如今回想起來的感慨。薛老師絮絮叨叨地嘟囔說：

　　你們都不懂，你們怎麼會懂，你們……誰讓你們停的？你們怎麼不讀了？

　　同學們讀課文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將那張紙塞進了書包裡，也開始跟著大家一起搖頭晃腦地讀課文，我邊讀邊用眼睛斜視著陳小露。

　　你剛才沒看見薛老師過來啊？我幾乎是閉著嘴說話，你怎麼不告訴我？

　　別說話！陳小露直直地盯著她的課本，仿佛是在用耳朵跟我說話。

　　她用耳朵說出的話我怎麼能夠聽得清楚，我不知道她到底咕噥了一句什麼話，所以我又艱難地問她，什麼？你說什麼？

　　別說話！陳小露用鼻子呵斥我。

　　這次我聽清了，我就不再說話了，我開始認真地讀起了課文，讀到後來都差不多要飄飄然成仙飛去了。

　　接著，我就付出了行動。

　　我從21路公車的後門跳下車，星期六的天氣依然很好，陽光燦爛地照著我，我走在陽光下。在陽光下，我的世界一片明亮，記憶裡的陽光是誇張的，像大海一樣誇張，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金元素蒸發又在空中凝結，這讓我感覺到一切都很美妙，夢幻總是酒徒們心中美妙的天堂。按照陳小露給我畫的那張地形圖，我開始尋找她的家。

　　首先我是站在公車的網站處，我站在路口，我需要順著岔道口往裡面走。我站在小商店的門前，發現它的左右各有一個岔道口，這與地形圖上畫的有所不同。不是陳小露少畫了一條岔道，就是香村人新開了一條巷子，我知道，肯定是前者無疑。我決定把這兩條岔道都走一遍，看一看哪條巷子裡面有大楊樹，走的結果是，香村裡面到處都是大楊樹，幾乎每戶人家的院子外面都有一棵夏季乘涼用的大楊樹。我回到小商店的門前，站在那裡，感覺到有些氣餒和茫然。我的臉上已經流下了汗水，於是我買了一支雪糕安慰自己。在吃雪糕的時候，我終於還是做出了這個決定，我決定直接尋找黑色的鐵大門，這次尋找的結果不難想像，與尋找大楊樹的結果是一樣的，那就是，幾乎每家的大門都是黑色的鐵大門。

　　我貼著圍牆轉悠在香村的巷子裡，垂頭喪氣地踩著圍牆的陰影走，我不想再走在陽光裡，洶湧的陽光帶著海水的令人窒息的氣味，天氣已經越來越熱了。我靠著牆一動不動地站著，牆是用紅色的磚頭砌成的，摸起來還算是有些涼意。我想我可以打一個電話，但是我不知道陳小露家的電話號碼，我又想，或許我應該服從上天的安排，如果上天註定我今天會見到陳小露，那麼陳小露很快就會從對面走過來。所以我打算站在圍牆的下面等待陳小露，我堅信陳小露一定會出現，但是我不知道我應該等待多少時間才好。我站在陰影裡想著很多的事情，好像是自己在跟自己對話，我還想到，其實我應該問一問香村的人，他們肯定會告訴我答案的。但是這麼熱的天，我幾乎都看不見從我身邊經過的本地人。或許我應該到小商店裡詢問一下，但是我覺得這樣很不好，找一個女生，那時我覺得這是讓人特別不好意思的。

　　我懊喪地晃蕩在香村的巷子裡，期望會在偶然之間撞見陳小露。我走到一棵大楊樹的下面，站在樹陰裡，我覺得這棵楊樹大得有些驚人。我看見在大楊樹的下面，有一個圓形的石碾盤，一個女孩坐在上面正捧著一本書看。那個女孩側對著我，她的頭髮很長，從臉的旁邊像瀑布一樣垂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在她的兩個膝蓋上，放著一本初中一年級的英語課本，因為我們正在用那本書，所以我很容易就辨認了出來。我看見那個女孩一邊看著英語書，一邊嗑著瓜子，她好像不知道我就站在她的旁邊，因為她沒有抬起頭看我。她不抬起頭來看我，我就看不清她的臉，我猜我應該是認識她的，可是我無法知道她是誰。

　　這個女孩突然抬起了頭，她用手撩了一下頭髮。她望著我遲疑地說，你是張健？

　　嗯。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她笑起來說，你是陳小露的同桌。

　　我也知道你。我說，你是秦薇。

　　秦薇麻利地合上課本，將它扔在了石碾盤上。她仰起臉來望著我笑，她說，你怎麼來這兒啦？你去陳小露家呀？

　　對。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說，我找不到她的家。

　　哈，你真笨！秦薇馬上就站了起來，她拿起她的英語課本，還有那個放在石碾盤上的裝著瓜子的塑膠袋，她說，我帶你去陳小露家吧！給，吃瓜子。

　　好。同時我又擺手說，我不吃。

　　吃吧吃吧！你不要客氣嘛。秦薇將裝瓜子的口袋舉到我的鼻子跟前。

　　我抓了一把瓜子，跟在秦薇的身後，一邊走一邊吃。在走路的時候，我覺得我們應該說些什麼，我就問秦薇，這裡為什麼這麼多樹？

　　對！樹很多。秦薇的回答很奇怪。

　　那門呢？我說，怎麼都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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