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殘骸(28)_張塵舞

二十八

　　「嗯。」她揚起臉看著他，依然沒有任何表情。這讓他有點不知所措，他以為她會驚訝。

　　「能跟你談談嗎？」他說。

　　「好的。我先上去說一聲。」她往樓梯走去。

　　「別……」他叫住她，看著她冷靜的眼睛，他有些尷尬，支吾了幾聲到底沒有說出話來。她微微地笑了，似乎看透了他心思一般，冷冷地說：「我母親不在家。請放心！」說完轉身往樓上走去。

　　他的臉刹那間紅了，被她猜中了心思，感覺很狼狽。可是心裡卻不由得舒了一口氣，他現在不想見到程悠然。

　　淚下樓後，他帶她來到一家非常氣派而又豪華的餐廳。餐廳的兩面是巨大的落地大玻璃窗，傍晚的陽光灑滿半個餐廳，地上鋪著厚厚的米色地毯，他指著菜單，問：「想吃什麼？」

　　她在他的對面坐下，對四周的一切，連正眼也沒看一下，似乎對他的突然出現並不好奇，這反而讓他不知從何開口。

　　「你是特地來請我吃飯的嗎？」她看都沒有看菜單一眼，直視著他，在她的注視下他感覺十分尷尬。

　　「我是林霜的父親林浩軍。」他只好自我介紹。

　　「我知道。」

　　他乾咳一聲，不知道怎麼接著說下去，於是問：「你喝什麼飲料嗎？」

　　她定定地看著他，很直接地說：「有什麼事情就乾脆點說吧。」

　　「哦，呵……這樣啊。」他的額頭有點冒汗，伸手在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從鼻樑上拿下眼鏡，擦拭了幾下，然後又重新戴上眼鏡。淚不耐煩地看著他的一系列動作。當他再次抬起頭望著她的時候，似乎終於鼓足了勇氣。他慢悠悠地問道：「你跟霜兒是好朋友？」

　　「以前是的。」

　　他沒有吭聲。

　　她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她願意，一直會是。」

　　「可是，霜兒現在變了。」他說。

　　知道他話中有話，她耐心地看著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林浩軍歎了口氣，說：「是因為你的緣故。她以前是那麼快樂，沒有什麼憂愁，可是她現在經常在夜裡哭。睡到半夜的時候，會突然跑過來把我趕出去鬧著要跟她媽媽睡。她媽媽很擔心她。還有，她現在不肯跟我說話。一句話也不肯說。那天，我趁她不在家的時候，偷看了她的日記……」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會，看了她一眼，說：「她在日記裡寫著，自己很痛苦，她一看到你就痛苦。」

　　「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你來找我？」她迎視著他的目光。

　　「我，希望你可以轉到別的學校。手續和學費什麼的，我都會幫你辦好。」他的臉色開始恢復正常，終於平靜地說出自己想要說的話。

　　「你該把自己的女兒轉到別的學校去。」她說。

　　他探詢地看著她：「就算我求你。」

　　淚輕蔑地笑了：「我在你的眼睛裡只看到了理所當然，沒有看到任何的懇求。而且，你到底憑什麼來求我？你的女兒不想看到別人，別人就應該消失嗎？你要做的應該是把你自己的女兒轉到別的學校去，而不是來要求別人轉學！你這樣的人真是自私。我不知道你這樣的人憑著哪一點吸引了我的母親。」

　　他震驚地看著她，他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她的母親應該不會告訴她的。程悠然是個倔強的人，而且很守信，她答應過自己不會說出來就永遠不會說出來。他不知道淚還知道些什麼。驚呆了半晌，他啞然失笑：「我跟你的母親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她……」

　　他說不下去了，想要解釋的話在淚鄙視的目光下硬生生地給逼了回去，他真有點惱羞成怒了，臉開始微微發紅。

　　「我只是因為你曾經跟我家霜兒是好朋友，以為你會幫她，所以才來求你。沒有想到你居然是這個態度。」他冷笑著說。

　　淚冷冷地瞪視著他的臉，一股憤怒的情緒從她胸中升了起來，在她血管中迅速地蔓延。許許多多積壓的委屈、不平、憤怒，都被他這句話給勾了起來，她瞪著他，狠狠地瞪著他，憋著氣，咬著牙，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還敢這樣說？你還敢？你家霜兒？你怎麼那麼自私？你只知道你自己家的霜兒？我又是誰家的？你只知道你自己家的，考慮過別人沒有？你自己家的女兒不喜歡看到別人，就要讓別人消失？你這種人，還怎麼當醫生？去救死扶傷？一個這麼自私的人，你這樣的人真叫人噁心。」

　　林浩軍瞪著她，她也瞪著他，一時間，他們兩個人，彼此對視著，彼此探索著對方的內心。終於，她一甩頭，站了起來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我希望，這一生中，我再也不會見到你！」

　　林浩軍望著她的背影，呆呆地坐在那裡。他一直被人尊重，從沒有被人如此痛駡過，如此鄙視過！她卻這樣罵著他，鄙視著他，而她的責駡，卻使他感覺到負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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