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殘骸(14)_張塵舞

十四

　　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霜兒，似乎呆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有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霜兒。面對淚的這種眼神，霜兒氣惱極了，她吐出一口氣，抬起眼睛面無懼色地對視著淚，她感覺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

　　淚的眼睛睜得很大很大，她幽藍漆黑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著霜兒，似乎不認識她一樣，胸口在劇烈地起伏。她不說話，只是站著，只是望著霜兒。

　　但是，逐漸地，一種深刻的痛楚湧上了淚的眼睛中，遍佈在她的面龐上。當她用這種痛楚的眼光凝視著霜兒的時候，霜兒覺得自己的心在顫抖，這種顫抖迅速地延伸到四肢。眼淚一下子就湧進她的眼眶，眼前的淚在自己的眼中變成了水霧中模糊浮動的影子。

　　「淚，求你！不要找我的父親！」霜兒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淚水沿著她的面頰往下流，「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淚的耳邊只有霜兒的這句話，她呆呆地望著跪在自己面前淚流滿面的霜兒，成了個木頭人。

　　「請你不要破壞我的家庭！你們才是入侵者！」霜兒抱住了淚的雙腿。

　　「好！」淚淒涼地一笑，她的目光繼續凝視著霜兒那張滿是淚水的臉，失望、傷心、無助和孤苦清清楚楚地寫在她的眼睛裡。她緩緩地從霜兒的雙臂中抽出雙腿，慢慢地轉過身，離開。

　　淚的語氣，淚的神態，淚的微笑以及淚的這個「好」字，都刺痛了霜兒的心臟和神經。但是，她不想讓淚知道，她不想讓淚造成自己家庭永遠牽纏不清的糾紛和煩惱。她覺得自己必須要絕情點。

　　她就那樣地跪在那裡，殘忍地望著淚孤獨的身影離開，沉重過後，心裡竟然是釋然和解脫。

　　她知道淚答應了的話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離開霜兒家的社區，穿過馬路，淚一臉麻木地站在馬路對面等公車。街上行人一張張陌生的臉卻讓淚感覺安心。這些陌生人，應該不會傷害自己吧。下車後，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走了很長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了一中的校園。

　　淚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坐在高高的秋千上，秋千前後左右都是樹，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落在身上。

　　她看到了他。

　　安城。

　　她感覺他的個子又長高了，他正帶著一個女孩在打球。爽朗的微笑，乾淨的面容。淚想，他一定是個很幸福的人，否則不會有如此乾淨的笑。

　　她看見他把球遞給那個女孩，朝著她這個方向微笑著，然後乾脆向她走了過來。

　　「你經常來這裡，喜歡看球？」他背對著陽光的臉上有著稀疏的光影，溫柔而模糊的面孔。

　　「嗯。」她笑笑。

　　「你……好像很沉默的樣子，每次看見你的時候都是一個人。來，我教你打球。」他的笑讓她從心窩裡感覺到溫暖。

　　他向她伸出手，帶著她走進籃球場。

　　「來，我先教你怎麼投籃。」他雙手握著籃球，淚抬起頭，從這個角度只看到他的半個側臉。他可真高啊。淚想。她眯起眼睛注視著他，陽光剛好照到那裡，有些光暈，他的臉紅紅的，頭髮有點濕，貼在額前，面部輪廓很清楚。她看見他嘴巴一動，左臉頰有個酒窩。淚想，不知道他的右臉頰有沒有酒窩……

　　「來，你來投一下。」他把球遞了過來。

　　「哦。」淚恍惚地接過球，瞥見旁邊剛才和他打球的那個女孩，正很不滿地看著自己，她用手撩動頭髮的時候，淚看見她的耳朵上有三個耳釘。

　　「安城哥哥，我們回家吧！」女孩沖他嚷道。

　　「花落，你先回去吧！我等一會。」他沖女孩說。

　　花落，這個名字真好聽。淚的心中有點自卑，人家的名字都比自己的好。

　　「你們回去吧，我也要走了。」淚微笑著把球還給他。

　　他愣愣地看著她，她的笑真讓人炫目啊：漆黑得發藍的眼睛彎成月牙，裡面散發出的寂寞，就像深海裡的水，裡面只有幽暗和寧靜。

　　他接過球，有些惆悵地「哦」了一聲。

　　她轉身準備離開。

　　「哦，對了，等一下。」他忍不住又叫住她，「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

　　她別過頭看著他，眼睛很亮，藏著憂傷，看得他的心有些痛。她依然保持著微笑，那是他所見過的最寂寞的笑。

　　「我叫淚，淚水的淚，程淚。」

　　「我叫安城。」

　　「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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