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殘骸(10)_張塵舞

十

　　霜兒轉過臉沖她一笑，笑得有些不屑。淚上課不是很注意聽講，但奇怪的是每次考試，她的成績都不會太差。雖然不是全班前幾名，但絕對不會太差，她總是保持在二十名左右。可是這個成績想升入市一中幾乎是不可能的。霜兒想到這個事實竟然感覺很高興。

　　淚打開課本開始早自習。她心裡其實很難受，她清楚地知道霜兒在疏遠自己。但她卻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想起自己剛轉到這所學校時，一切陌生得可怕，當霜兒的面容不經意地映入眼簾時，她臉上燦爛的笑容就像黑暗中閃著的光，照亮了自己的心靈。霜兒一定不明白自己對她的依戀，其實也許是種迷戀。淚無法想像如果沒有霜兒的話自己會怎樣度過那些日子，那些沒有一絲樂趣的日子。淚的腦中現在是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她瞥見霜兒正在低頭削著鉛筆。

　　「霜兒，也許這麼久的時間你對我失望了，真是對不起！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很好，而我，卻把你對我的這種好當成理所當然，從來沒有對你表示過感謝。有時候，甚至會讓你很難堪……或許現在我讓你很失望，但請你不要生我的氣，以後我會好好努力的。」淚放下書，用胳膊碰了碰霜兒的肩膀，乞求似地跟她說。霜兒看見淚的眼睛紅了，她趕緊移開目光不看她，裝作沒有看見，她害怕自己會掉下淚來。

　　「淚，你這是幹什麼嘛！不是說要考市一中的嗎？那就趕快看書啊，說一堆話有什麼用處呢？不是說想跟我在一所學校嗎！看書吧！」霜兒削著鉛筆大聲地說。

　　「哦，知道啦！」淚垂下胳膊，咧嘴笑了。

　　教室裡同學陸續地來了，班級開始吵鬧起來。電風扇帶起的風在教室裡轉來轉去，那些唧唧喳喳的議論聲彌漫在空氣裡，這個夏天似乎很長。

　　自從知道淚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後，淡淡的哀愁一直困擾著霜兒，她感覺自己像秋天的菊花開過又要凋謝一樣，讓她每一刻時光都無法快樂起來。淚似乎不再在意霜兒的忽然沉默，淚開始特別用功學習。放學後，霜兒不再等淚一道回家，淚對此似乎也沒有什麼反應。每天放學，她依然是最後一個離開校園。傍晚的陽光總是很好，帶著讓人倦怠的慵懶。淚背著書包跟著行人爬上公車，坐在車上任憑車緩慢移動然後搖動著自己的身體。路邊樟樹的陰影從臉上緩慢地爬過。她的目光越過樓房看著天空，於是時間的倒影就這樣緩慢地爬過去。下車後，她會先去一中的籃球場上，坐在旁邊的秋千上觀看籃球場上的人打籃球。她幾乎每次都可以看到安城。安城看上去有十六七歲的樣子吧，笑起來眼睛就眯成一條縫，投籃的時候，柔順的短髮舞動著。這時候，淚就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在暖暖地蠕動，像是噩夢中看見一盞燈光一樣，柔柔的燈火讓人心裡暖暖地感動。

　　霜兒發現淚更多時候會微笑了，她不再面無表情，甚至會笑得很燦爛。她思考著淚的笑，那似乎很明朗的笑容裡怎麼也感受不出她那些荒涼的成長軌跡，她那沿路長滿枯萎雜草的成長軌跡。淚的笑容很安靜，霜兒坐在她旁邊側著臉看過去感覺淚像是沒有任何煩惱一樣，或許也只是「看上去」像是沒有而已。霜兒望著她的笑臉，感覺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還沒有走遠，一切都還是可以伸出手就拉得回來的。可是都不是，醫院裡的一幕是那麼迅速而不留情面地迎面擊來，讓她痛不欲生。

　　「淚，下個月就要畢業考試了，你準備好了嗎？」霜兒問道。

　　「哦，你放心吧！我一定要考上市一中。」淚抬起頭回答道。

　　霜兒沉默著。

　　「霜兒，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想跟你在一起，真的。」淚認真地看著她說。霜兒突然又感覺到很難受，想要哭出來。

　　傍晚放學的時候，霜兒沒有先離開。

　　她看著淚，淚也看著她。

　　然後她們都笑了。

　　「去操場上走走吧。」霜兒說。

　　來到操場上，六月傍晚的陽光這時候很耀眼。她們在運動場外面白藍相間的欄杆旁邊站住了。

　　「功課複習得怎麼樣了？累不累？」霜兒問道。

　　「嗯，還行，並不難的。」

　　「哦！」霜兒又不知道說什麼了。沉默了一會兒，淚轉過頭看她，眼睛很亮，藏著憂傷：「霜兒，如果我可以像你一樣幸福多好啊！」淚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可她依然保持著微笑，那種寂靜的微笑，笑得很沉重。

　　霜兒轉身爬到欄杆上坐了下來，她不想看到淚的眼淚，忽然覺得淚的眼淚是世界上最討厭的東西。並不是我讓你不幸福的，對著我流淚幹什麼？好像是我讓你流淚的。我並不欠你的！所以我並不需要為你承擔什麼，要怪就只能怪你的母親。霜兒心裡嘲弄地笑著，她抬起頭不去看淚。

　　太陽開始西下了，柔柔的風吹得人很舒服，樹葉在頭頂上「沙沙」作響。霜兒深深呼出一口氣，看著下面晃動的影子，目光掃向淚的時候，看見她依然靜靜地望著自己，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閃動，於是霜兒又把自己的目光上移，這樣就看不清楚淚眼睛裡的任何東西。她說：「淚，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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