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殘骸(7)_張塵舞

七

　　辣？霜兒的碗裡放了辣椒嗎？淚沒有說話，沉思地看著霜兒。

　　「霜兒，你有心事。」沉思了半晌，淚還是說出了口。

　　「淚，我帶你去我家好嗎？」霜兒忽然抬起頭對她說，由於吃得過快，她的嘴裡塞滿了沒來得及咀嚼的麵條，她的臉紅紅的，眼睛也是紅紅的，眼裡發出一種奇怪的光射向淚。淚敏感地發現有種很複雜的東西湧現在霜兒的眼睛裡。

　　「好。」淚說。

　　霜兒突然間感到精疲力竭。她虛弱地問淚：「如果，如果你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你會去找那個男人嗎？」

　　淚沉吟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肯定地說：「是的！我會去找他，問他為什麼不要我，既然不要我為什麼還要生我？還有，我會向他討回屬於我的撫養費。我要看他是如何對待他的家庭和他名正言順的孩子的。」

　　「可是，如果這樣會傷害到他的家人呢？那要怎麼辦？」霜兒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淚。

　　淚笑了笑：「傷害？我想，他從開始的時候，應該早就已經做好承受傷害的準備了。即使是讓他的家庭破裂，那也是報應，對他的一種報應。不是嗎？為什麼我要一直這樣生活在傷害中？我的傷害又是誰造成的？」

　　霜兒沉默了片刻，目光變得冷酷起來。她端起碗一口氣喝光了碗裡所有的湯。

　　「走，我帶你去我的家。」霜兒用紙巾使勁地擦了下嘴巴。

　　傍晚的太陽高高地懸在天空中，依然是那麼炙熱。街上五彩的汽車像風一樣飛快地穿過馬路，激起數不勝數的塵土飛揚於空氣之中，打在路邊憔悴而佈滿灰塵的樟樹上，然後無聲地落下。

　　霜兒想，這是一個讓人絕望的城市，這也是一個讓人失落的夏天。

　　她們靜靜地站在樹蔭下麵等著公車，霜兒側過頭看著淚，淚平靜地站在樟樹蔭下，細碎的陽光打在她有些潮濕的長髮上面，她的嘴角微微上翹，臉上有淡淡的微笑。霜兒看呆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淚微微出汗的手，血色的殘陽瑟瑟地從她們之間穿行而過，映出兩條長長的細碎的影子。霜兒又想起第一次見到淚的情景，這一切多麼像是一場夢啊！這一切又多麼真實啊！所有的憂傷像是夏季窒息的風，在悄無聲息之中籠罩住了自己。

　　公車緩慢地爬行在街道上，她們坐在最後一排。淚感覺從後面這端看前端，就像一個越來越模糊的隧道，風穿過窗戶嘩嘩作響，空氣裡有桂花的香味。想起這些年中諸多往事，點點滴滴，細細碎碎，就像一地玻璃屑，有著微弱的疼。

　　「霜兒，有你真好。」淚微笑著轉過頭看霜兒。滿懷心事的霜兒移開目光轉過頭去看著窗外。她感覺自己從噩夢中驚醒，然後又發現原來那不是夢，它是真實存在的。那噩夢像綠瑩瑩的潭水悄無聲息地淹沒了自己，連一絲光都無法透過，讓她感覺自己正在黑暗中沉睡，但卻又不甘沉睡。

　　霜兒的家是一座老式的洋樓，哥特式風格。高大的青石地基，加上紅色的磚牆，很氣派。

　　一進門，淚立刻感覺霜兒的家乾淨而清爽，大理石地面，亮得能照見人影，桌上擺著一瓶百合花。牆的正中間掛著一幅結婚照，男的英俊而儒雅，戴著一副眼鏡，嘴角微微上斜的笑。女的安靜溫柔，依偎在男人的身邊正淺淺地幸福地笑著。

　　「那是我的爸媽。」霜兒說。

　　「你媽媽很漂亮！」淚衷心讚美道。霜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扔下手中的書包，大聲叫嚷道：「媽，媽，我回來了。」聽到聲音，霜兒的母親系著圍裙手裡拿著鍋鏟從廚房探出身來，看到她們，她溫柔地笑著責備起霜兒來：「你同學啊？你帶同學回家為什麼不早說，好讓媽媽準備一下飯菜。」

　　「媽，這是程淚。」

　　「哦，你先帶你同學隨便坐，我再添幾個小菜。」

　　「爸呢？」霜兒探頭探腦地在屋裡打量著。

　　「在書房吧。」霜兒母親在廚房應道，這時淚已經看到一個男人從書房走了出來，他穿著一套黑色西裝，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一派斯文。淚知道這就是霜兒的父親，只是真人看上去比照片上更加嚴肅。

　　乾淨明亮的地板，溫柔的媽媽，桌上的百合花，甚至從廚房傳出來的油煙味，這一切，都讓淚感覺仿佛跨越了時空跳到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一種感覺在心裡滾來滾去——這才是家，這才是溫暖的家，跟自己的那個冷冰冰的家一點都不同。

　　「霜兒，什麼時候回來的？累了嗎？餓不餓？冰箱裡有蛋糕……」林浩軍摸了摸霜兒的頭，看到女兒，他那整天習慣皺起的眉頭似乎舒展開了。他很納悶女兒這些天對自己突然的疏遠，而他卻根本不知道原因是什麼，總有種無從接近女兒的感覺。

　　「爸，這是我同學。」霜兒避開父親的手，打斷他說。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