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殘骸(4)_張塵舞

四

　　「好，來了。」他抱起籃球朝他們跑去，臨走時，他轉頭對她說，「回家吧，晚了。」

　　淚看見他眼睛裡是忽明忽暗的色澤。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但淚卻已清晰地記住他的笑容。這時，她似乎看見青春在自己的掌心中翻湧，升騰。

　　「我想，我就像隔壁家養的那只小狗一樣，一點一滴地長大了！」淚閉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那天，回到家裡，母親坐在沙發上抽煙，看見她回來，臉上似乎有驚喜一閃而過，她撚滅了煙，站起身來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淚看到桌子上放著一碗餃子，還冒著熱氣，她走過去，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著那碗餃子。吃完後，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她拿起桌上的鉛筆，快速地在紙上畫著腦海中的那個影像。

　　畫好後，她在旁邊寫上他的名字：安城。

　　不知道為什麼，從那以後母親很少再打她，可是她們之間的關係卻愈加疏遠。

　　淚自從那次遇見安城以後，每天傍晚放學回家的那段時間裡，她都背著書包跑到一中的體育場上遠遠地站在某個角落看安城打球，這樣會使她很開心。她常常因為安城而站成了黃昏裡的寂寞，成了樹的朋友。安城的身邊經常跟著一個女孩，大概是他的妹妹吧。淚想。有時候，安城打著打著會停下來朝她的這個方向望過來，這個時候，淚就會故意抬起頭望著天空，她會看很久很久的天空，看著鳥群轟然地飛過。有時候，她會等著他們都走光了，然後一個人站到籃球場上，從地上揀起一塊小石頭，學著他的樣子投籃，她一次都沒有投進去。她想，這個一定很難吧。可是，他又怎麼能百發百中呢？

　　回到家裡，她就用母親的畫筆在白紙上畫著他，她畫他的笑，畫他的頭髮，畫他投籃時候的跳躍……她就這樣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在學校裡，她只有霜兒，而其餘的時間裡，她感覺自己的精神和身體上的每個器官都很寂寞。似乎已經不會和別人相處了，她知道自己在別人的眼裡是性格古怪，難以親近的。有的時候，她躲在角落裡看著母親蹲在陽臺抽著手中的煙，她看著母親一口一口地將它抽完，她喜歡這樣看著母親吐出一溜很直的煙，好像這就是滿足。當母親發現她在偷看著自己的時候，目光逼視過來，她依舊漠然地繼續注視著母親手裡正在燃燒的煙，直到母親憤然地扔下手裡的煙，離開陽臺，她才慢慢地垂下眼簾。更多時候，她和母親兩個人就像兩顆彼此獨立的棋子，各自守著自己的領地，互不相干。只有在需要錢的時候，她才會走到母親面前開口跟她要錢，母親這個時候就會露出一絲得意的笑，然後掏出錢放到她面前，似乎在說：你最終還是要求我的。這個時候，淚的表情麻木，但其實內心已經憤怒得快要窒息。她把自己的胳膊掐出了一道道血痕，但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她感覺很沮喪，為什麼自己要有這樣的感覺？她給我錢是天經地義的，因為是她生下我的。

　　可是，當她意識到母親並不是一個人生下自己的時候，又不知道心裡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

　　「淚，如果沒有我，你會不會更加孤獨？」

　　「不會。」

　　霜兒憂傷地望著淚，淚清澈的眸子裡面掩飾不了同樣清澈的寂寞。

　　霜兒想想自己，比起淚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學會憂傷的？

　　那天，星期六，下午。

　　霜兒走在街上，陽光一寸一寸地順著褲管爬上她的皮膚，很溫暖，周圍是走動的人群，潮水般湧上來，不久，又退去。醫院裡的空氣卻比外面的空氣涼得多，漂浮著來蘇兒的氣味，走廊空寂寂的。霜兒走到父親辦公室前停住了，她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以後我不會再來找你了。你可以否認我們之間的感情，但你無法否定她，她是你的女兒，雖然她現在是跟我姓。」

　　「那是你的女兒，我已有一個女兒！而且，我只有一個女兒！」父親冷冷的聲音。

　　「林浩軍，你說得對，她是我一個人的女兒，你除了貢獻出一個精子外，沒有為她做過任何事，當你跟你妻子帶著女兒吃著肯德基喝著可樂的時候，你想過她沒有？她也是你的骨肉啊！」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憤怒。

　　「當初我已經對你很清楚地說過，你不應該生下這個孩子。你執意要生下她，那麼就與我無關！」

　　霜兒腦中「轟」的一下，無意中聽到的這些話一刀刀地刻進她的心裡，她憤怒地握緊拳頭，沒有想到自己一向敬愛的父親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且，居然還有一個私生女。

　　房裡，林浩軍低低地說：「她……她成績好嗎？」

　　「我不知道。」程悠然點燃一支煙悠悠地吸起來。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