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1995-2005夏至未至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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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遇見,」沒來由地冒出一句話,段橋趴在檯子上沒有起來,「你以前的城市經常下雪麼?」 「下啊,淺川一到冬天就下非常多的雪。」 「啊,怪不得,」段橋把椅子挪到落地的玻璃邊,臉貼著玻璃說,「像我的家鄉永寧啊,冬天不會下雪,所以我剛來北京的時候看見下雪好開心哦,可是同學都笑話我,說我是個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 段橋望著窗外的鵝毛大雪出神,玻璃上倒映出來的面容年輕而銳利,卻有著呆呆的神色,仿佛靈魂從頭頂脫離出來,遊走在窗外密不透風的大雪裡,平時很陽光的一個人在這一刻卻微微地讓人心疼。 應該是那種受傷的語氣吧。遇見格外熟悉,因為自己從小到大都聽人說著類似的話—— 你這個鄉下的小孩。 沒人要的可憐鬼。 我叫我爸爸打你哦,我爸爸是最厲害的英雄! 沒有媽媽哦,遇見是個沒有媽媽的怪物啊,我們每個人都有媽媽。 …… 這樣的話語很多很多,散落在每一尺每一寸年華,然後吸取著年輕的養分長成了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在純白的紙面投下巨大的陰影。 「可是呢,」突然變化的語氣,玻璃上映出的面容泛著柔光,微微有些動容,是飛揚的神色,「我從來都沒氣餒過呢,總有一天,我會讓自己設計的建築物出現在北京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我會設計出地標性建築,讓每一個路過的人,都抬起頭讚歎,他們會說,看啊,這個建築的設計師是段橋,他真的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呢!」 是什麼,在瞬間從潮濕黑暗的內心破土。 ——青田,總有一天,你會在CD架上看到我的CD出現在銷量冠軍的位置上。 「時間到了,」遇見從牆上取下大衣,眼睛微微地刺痛,她把這解釋為光線太強,可是她知道再不走的話那些流下來的眼淚就不是光線太強能夠解釋得過去的了,「我下班了,你加油吧,偉大的建築師。」 「每天都要上課啊,」段橋回過頭,笑眯眯地閉起眼睛,「每天教那些小孩子不累麼?」 遇見騙段橋說自己是鋼琴教師。 「很厲害呢,這麼年輕就能教別的小孩,」清秀的臉,像最透徹的水,「我天生就沒藝術細胞,什麼樂器都不會。」 也是自己騙段橋說自己是大三的學生,兼職教鋼琴和做便利店職員。 「不會啊,我聽過別人說的,建築是凝固的音樂,有一天,當你成為了最好的建築師,那你同時就也是最好的音樂家啊。我先走了,要遲到了。」 再講下去眼淚就會流下來。 潮水在內心越積越高。警戒線。紅燈。長聲汔笛。WARNINGI NARNINGI有溫柔但堅定的聲音說,「等一等。」 等一等。 時間沒有等我。是你,忘了帶我走。 為什麼說等一等的那個人,不是你? 為什麼在寒風倒灌的瞬間給我披上大衣的人,不是你? 為什麼覺得在這樣的大雪夜晚我的衣裳太單薄肯定會冷的人,不是你? 為什麼鼻子裡瞬間撲進的男生大衣上的洗衣粉味道,不是來自你? 時光究竟帶走了多少個無法丈量的年華,以至於在回首時,彌漫的大霧幾乎隔斷了天。 我再也不會在放學後匆忙地騎車去找你了,就像你再也不會在起風的時候給我短信了。我再也不會在下雪的時候把手揣進你的大衣口袋了,就像你再也不會守在廚房門口因為聞到香味而忍不住咽口水了。我再也不會因為想起你那張線條柔和的臉就忍不住傷心了,就如同你再也不會在深夜裡因為我發燒而慌忙在大街在奔跑了。青田,我並不是因為我拉的分離而擺脫不了傷心,我之所以傷心,是因為形影不離那麼多年的我們,在分開的時候,竟然沒有認真地說過「再見」。他們說,認真說過再見的人,哪怕分別了再久的時光,終有一天,還會再見。那麼我們,也就是永遠也無法相見了麼?你還會站在校門外等著我放學麼? 你還會像初二結束的那個夏天一樣,站在樓梯上抬頭,微微地紅起臉嗎? ——1998年·遇見 一直安慰自己不可以哭。就算為了不讓淚水在臉上結冰時冷得刺骨也好,不能哭。並且一直在告訴自己,這些漫天的風雪,這些無法抵抗的寒冷,終將過去,前面是溫暖的房間,雖然沒有人在等自己,可是還有暖和的空氣,以及窗臺上那盆四季常青的盆栽。 遇見大步沖上樓梯,一步跨過兩個三個臺階,一層一層,然後摸出鑰匙,打開大門,一股冷風從屋子裡卷出來。 閥門又堵了。 最近暖氣閥門總是出問題,熱水經常被堵得上不來。整個屋子像冰窖一樣嗖嗖地吐著冷氣。遇見脫掉大衣,從屋子角落積滿灰塵的工具箱裡拿出板手鉗子,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開始修管道閥門。前幾天也壞過一次,在遇見的敲敲打打下已經可以用了,現在又堵了,遇見心裡念著,他媽媽的見鬼。 沮喪和難過在心裡像潮水一樣堆積。 弄了半天終於通暢了,遇見還沒來得及閥門關上,一股熱水直噴出來,就算遇見躲得快,手上依然被燙紅了一大塊。 鑽心地疼。 遇見擰開水龍頭,冬天的自來水刺骨的冷。像是無數尖銳的芒刺紮在皮膚上,並且深深地紮進血肉裡去。遇見在水龍頭前發怔,任手放在冷水下一直沖,沖到麻木,沖到整只手全部變得通紅,遇見才回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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