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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4 行至無語處

  我的情緒時好時壞,我不知道該怎麼控制它,或者說我不知道該怎麼不被它控制。

  我想,我不能總這樣,否則桑農會受不了,我也早晚會崩潰。昨天下午又害得他擔心了一場,他跟他朋友的約會也肯定不歡而散。

  一大早我就想對他說抱歉,可他始終在微笑,我覺得我插不上嘴,如果我執意道歉會不會破壞他的好心情呢?

  他也許能看出我的心思,他說,惹塵,幹嘛呢,一直盯著我,我臉上畫著字兒呢?

  是啊,有一個「王」字,在你眉頭的正中間。

  那我就成貓祖宗了。他哈哈大笑。

  錯了,虎不是貓的祖宗。

  他還是笑個沒完,他說不管是什麼吧,看見你開心我就放心了。

  嗯,爸,您今天去哪兒·

  還是看那位老朋友,她來一次不容易,也就住個三五天的。你說,我們是不是該好好招呼人家啊?

  嗯,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沒想到我會這麼要求,他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又說,好啊,我還怕你不肯呢。

  見他真答應了,我反而笑了。我說,我是試探你呢,如果你肯帶我去,證明你和你朋友沒什麼秘密,要是你不肯呢,哼哼,我就偏要去。

  呵,好個狡猾的丫頭,實話跟你說吧,她叫縵秋,你看我的詩歌上提到的那個小秋就是她。

  哦,原來如此,也挺浪漫的嘛。

  不像你想像的那樣,你還小,長大了體會吧。愛情啊,苦辣酸甜肝腸斷。他嘻嘻哈哈地說。

  這時候,電話響了,他急忙去接。

  我坐回到沙發上穿珠子。那本來是一串手鏈,天然珍珠的,是去年夏天桑農從海邊帶回來送給我的,因為喜歡一直戴在手腕上。可前天它卻突然斷了,幸虧是在家裡,我費了好大功夫才一顆一顆地把珠子從沙發底下、牆角根裡撿出來。我找了一根乳白色的絲絨線,稍微還有彈性,我想這樣串聯起來就可以重新戴了。

  惹塵,你幹嗎呢?桑農接完電話走過來問我。

  哦,你看是手鏈,線斷了,多可惜。

  沒關係,以後我再給你買啊。他說。

  我看著他的眼睛笑了笑。我說,不一樣的,再買新的是新的,這個就是這個。嗯,你看,用繩子重新串起來還挺好的。

  呵呵,也是,惹塵心靈手巧嘛。

  別誇我,您趕緊走吧,不是還有約會嗎?

  嗯,是啊,還有約會,快,換衣服去,一起走。

  換衣服?

  是啊,剛才是陳亞青的電話。她說今天中午請客,招待縵秋,她還特意提到邀請上你。

  邀請我幹嗎?

  呵呵,人多熱鬧,走吧,反正在家也沒事。

  嗯。我想了想說,好吧,正好看看我老爸的初戀情人。

  他哈哈大笑,他說,丫頭我糾正你啊,縵秋可不是我的初戀,我都不知道哪個姑娘是我的初戀啊。

  在他的催促下,我去臥室換衣服。他在外面指揮,穿那件月白長毛衫,格格裙。我說,我還是穿我的牛仔褲、黑色外套吧。他提高了聲音,不行,不行,那毛衫和裙子從我給你買來你就沒穿過。

  想想也是,這套衣服還是去年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因為在學校我覺得不適合冬天穿裙子,還有那毛衫的款式也太顯得扎眼,於是我笑著告訴他我缺少搭配的靴子,就暫時不穿了。哪想第二天他又給我買來一雙棕色中筒皮靴,式樣很漂亮,是那種時尚的休閒款。我只好又告訴他,學校不讓穿過分的衣服。記得當時他的嘴巴長得好大,他說,過分?我給女兒買的衣服過分?哦,看來我這老頭的思想也太超前了。其實說真的,我不是不喜歡穿,是不敢穿,我怕太漂亮了有男生看我。終於我小聲地對他講出了心裡話。他笑壞了,他說好吧,我的丫頭還正害羞呢,等明年再穿。

  好了沒有啊,惹塵。他在敲門,我這才從回憶裡跳出來。

  我慌裡慌張地跑到他跟前。我說好了,就是有點不自在。

  他繞著我看了個遍,用誇張的語氣說,天啊,瞧吧,桑農家的公主多美啊!我的神,求你賜福給她吧,哦,一定要是一個騎著棗紅馬的王子。

  我被他逗樂了,我也偷偷地朝鏡子裡看了看,那個女孩真得很漂亮。

  臨出門時,桑農把鑰匙交給對面的張媽,請她中午過來照看一下白萍。張媽欣然應允,她讓我們放心,說一會過來送蔥花烙餅、蛋湯。

  其實這些年張媽沒少照看白萍,雖然這個照看就是過來送點吃的,關照一下日常狀況,別的活計不需要做。張媽跟我們是十幾年的老鄰居,為人善良,性格稍微有些木納,但桑農說她是個內秀的老人。

  她們家就她一個人住,她的大兒子很多年前出國了,當即就斷了音信,有人說他是被黑社會做掉了,還說可能牽扯到一起販毒案子,不過張媽一直都堅信兒子還活著。她對別人到不說什麼,但對桑農有很多話。另外她還有個小兒子,在南方工作,很難回來一趟。去年他要接張媽走,可張媽說什麼也不答應。她說這個家必須得有人,要不然你哥和你爸咋辦。她總覺得大兒子會在哪一天的黃昏出現在社區門口,然後過來敲門,然後哭著叫媽。她還想她去世的老伴只記得這間屋子,逢年過節她會做一大桌子飯菜等他。這些都是她告訴桑農的,我在一邊聽了想掉淚。但是我卻很少跟她講話,她有輕度的耳聾和口吃,我喜歡靜靜地沖她微笑,她能懂,她也常常看見我就笑,那笑裡滿是親切。

  外邊的空氣不錯,陽光乾脆地鋪滿了所及的路面。桑農把我的大衣領子翻了翻,我感覺很暖和。

  當等我們乘車來到田園飯店門口,陳亞青已經在候著了。這個女人從來都守時,這是桑農說過的話,他還說陳亞青允許自己等人但不允許被人等。就這點來說,我覺得這個女人也算可愛,儘管屬於那種刻板的可愛。

  走到近處,我才注意到她身邊還站著另外一個人。怎麼會是他?我的心情一下子降到冰點。

  我沒聽見他們寒暄什麼,我默默地跟在桑農身後。一直到進了房間,我都不曾想說一句話。桑農告訴我,人不能太小氣。我明白他的意思,儘量調整好那些糟糕的情緒。

  縵秋還沒來,他們給她打過兩次電話,那邊說堵車,稍後就到。桑農和陳亞青去樓下迎接,房間裡就剩下我和那個人了。

  他說,惹塵,向你道歉,那天的電話是個誤會。

  我說,沒什麼,我早忘了呢。

  哦,那就好,呵呵,我以後注意。

  不用。我看見他笑,馬上又冷冷地拋出這兩個字。

  他說,你還是在生氣呢,好吧,我也不嫌丟人了,實話告訴你吧,那天電話斷了,我正要給你返撥過去時,卻有人給我打進來,我接了,是我以前的女友,她說要錢,沒錢就去做雞,我火了,我們分手很長時間她卻總這樣威脅我,我不明白什麼意思。緊接著你的電話打過來,我還沉浸在憤怒中以為又是她,我就……後來,我想跟你解釋,接電話的就變成你父親了。

  哦。我小聲地應了一聲。

  也許真是我錯怪了他。我告訴他說,算了,不提了。

  他說,那好,很開心能跟你把事情解釋清楚。亞青阿姨跟我老師是朋友,這些天因為做老師的稿子,我一直在出版社那邊照應著,今天她請客,就叫我陪著來了。

  哦。我又點點頭。

  或許是見我不想說話吧,他也安靜下來。

  等了一會,主客方才出場。

  在桑農和陳亞青身邊站著的那個女人應該就是縵秋了。雖然在桑農的詩歌裡多次看到過她的影子,但我絕對沒想到她長得這麼美。不,應該是說這麼有氣質。

  桑農給我們做了個簡單介紹,她拉著我的手說,真是個招人喜歡的姑娘。我說,謝謝縵秋阿姨。

  飯桌上我偷偷打量這個遠道而來的女人,這個曾讓桀驁不馴的桑農反復吟詠的女人,突然我的心裡略過一絲恐懼,我覺得她不僅僅是路過或者拜訪那麼簡單。

  她說話的聲音始終是緩慢而清澈的,讓人感覺不出浮躁,如果我那麼猜疑她,我會不會是小人之心?說真的,我喜歡這個女人,她能讓你莫名其妙地想像到美好、想像到故事、想像到豐富,甚至還有那麼一絲滄桑。我似乎有些明白當年桑農對她著迷的根本了,不說這個女人的性格心靈,只看她的眼神你就覺得把握住了一條湖水,而沉溺下去是那麼的情不自禁。

  我從來沒這樣欣賞過一個女人,如果說白萍,我僅僅感覺她是我的母親,那是一種血緣的親近。而其他我認識的女人卻都那麼庸俗,遠的不說,就看陳亞青吧,我一直對她有偏見。儘管桑農多次說她心眼好,待我們家好。是的,這個我承認,可我就是不喜歡她,不喜歡她看人的眼光,不喜歡她走路時的搖擺,甚至她給桑農打電話的聲音我都覺得造作。

  我能感覺出來縵秋也在打量我,或許跟我一樣,她也在心裡想像我、分析我。可她喜歡我麼?我忽然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她笑吟吟地問我,喜歡那塊玉石麼?

  哦,很喜歡。我知道她問的是那塊白玉小佛像,桑農那天轉給我,說是她送的。

  我還說,謝謝您縵秋阿姨。

  她說,別客氣,在沒見你之前,我就想像到了你的氣質,我覺得只有那塊白色的玉石才適合你。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這麼說她也喜歡我,被她這樣的女人欣賞,我覺得開心。

  我告訴她,我喜歡玉石,收藏了很多小佩件。

  她說,玉石是最通靈的東西,如果你懂得它,它會讓你心生溫潤。可惜我是在三十歲以後才開始明白。

  見我們討論玉石,其他的人也跟著聊起來。但我只記住了她這一句話:如果你懂得它,它會讓你心生溫潤。

  宴席散後,她柔聲對我說,惹塵,希望我們可以做朋友,如果你願意也可以叫我的名字,縵秋或者沈縵秋。

  我微笑著說,好的,縵秋阿姨。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這個神秘的女人,連我都那麼喜歡她,桑農會不會被她帶走?

  我一把抓住桑農的衣服,他問我怎麼了,我說,你要跟縵秋走麼?

  這孩子,哪兒的話啊,你不許胡說。桑農看我表情凝重,他也把聲音放得很沉。

  我慌忙道歉,對不起,爸,我是害怕……

  傻瓜,有你呢,我哪兒也不去。

  嗯。我把臉放在他的手心裡,忍住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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