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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2 過盡千帆

  第二天,惹塵早早起來煮粥。弄好早飯時,桑農還沒起床。她也不想叫醒他,她覺得他最近太累了。

  她只招呼白萍過來先吃。白萍的作息時間幾乎很準確,晚上九點左右睡覺,早上一準的六點前起床。她會自己穿衣服,自己去洗手間,只是洗臉刷牙需要有人提醒。但她從來也不鬧,不惹事。

  其實不會說話也是有好處的。有時候看著白萍她會禁不住這樣想。是的,從小她便知道言多必失。有些話一出口就是錯。她還記得十三歲那年的那個黃昏,她一個人在操場上跑步,她需要借助機械性的動作來壓服她心內生就的恥辱感。當她跑到第十圈時,她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是要張口應下的,可就是發不出聲音來。整整一個晚上都是這樣。她確定她失語了。

  她記得曾寫過的那篇小短文,其中就提到了人的失語。她說失語的人一般有兩類,要麼是大智若愚者,要麼是受創嚴重者。當然如果是生理上病理上的因素就另當它論了,比如白萍。那麼權當白萍也是智者吧。想到這兒她不由得苦笑一聲。是啊,被人遺忘和忽略未嘗不是好事。

  她給自己和白萍各倒了一杯白開水。

  今天她想繼續做詩集封面圖,至於打算下筆的小說推遲一下也無妨,反正虛擬故事也不是她的強勢。她只是善於抒寫感受,她覺得她的散文寫得比記敘文好。她承認她喜歡簡潔的華麗的語言風格。

  曾經她的老師對她的觀點提出異議,問她如何讓文字保證簡潔的同時還能保證華麗呢。她是這樣回答的,她說,如同一個女子,簡潔是她對外在服飾的要求,華麗則是蘊在骨子裡的氣質。也是因為這種獨特的語言風格,她才在全國中學生新風杯作文大賽中拿下頭等獎。

  桑農祝福她時,她調皮地說,這叫優質細胞遺傳。其實她是在間接地誇她的詩人爸爸。雖然從她對文字感興趣時就再沒有見過桑農寫詩,但她聽陳亞青說過他是個不簡單的詩人,並且還是曾經的北部四怪之一。陳亞青還說,十幾年前北部四怪是詩歌圈子裡的名人,但後來都莫名其妙地銷聲匿跡了。

  她看著白萍喝完一碗粥,吃了一個包子。她說,媽,先別看電視了好不好?爸在休息。白萍是不會回答的,當然也不會反對。

  這時候,桑農卻自己醒了。他看了一下表,天啊,八點四十三分。他急匆匆地跳下床來。

  他責備惹塵不知道叫他一聲。

  惹塵說,想讓你多睡一會,就沒打擾嘛。

  他說,惹塵,我今天有事還得出去,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行,我在家呢,放心吧。

  哦,對了,惹塵,中午你跟媽媽吃餃子吧,冰箱裡有兩盒羊肉蘿蔔餡的。

  他一邊說話的功夫也就收拾好了自己,臨出門他擁抱了一下他的小樹。他的小樹說,快走吧,要不你的老同學朋友該著急了。

  小樹的這句「老同學朋友」是在故意逗他。他會意,笑了笑,感覺很滿足。

  一出家門他就撥通縵秋的手機,他說,縵秋對不起,我起晚了,現在就過去你那兒。

  縵秋在那端只應了一聲。一夜沒有睡著,她感覺有點累,許是心裡壓了太多的事吧。

  洗漱完,她開始化妝。歲月不留情,她已經不能再像少年時那般自信了。甚至每次出門如果不化妝,她就會產生強烈的沮喪與失敗感。

  這些年她保留著一個習慣,只用桂花香型的香水。如果說最初是為了討好桑農的話,她承認,到後來就算是因為紀念吧,她也承認。不過越是往後,她越是發現除了桂花香水她對別的都不感興趣,甚至還會過敏。過敏的最明顯特徵就是皮膚上會起一些小紅疙瘩。即使在國外的那麼多年,昂貴的法國香水她也不敢碰。

  桑農是八月生人,他曾說過八月的吉祥花是桂花,就是那種最樸素最熱烈的花。他還說他喜歡他的女人是桂花仙子。就在那年中秋之後,他生日的當天,他送給她一瓶別致的桂花香水。長久積攢的愛慕在特定的情景下被蠱惑到極致,他攔腰抱住一襲白裙的她,閉目,暈眩。那夜,只有銷魂的雲雨。

  直到現在,她還是眷顧桂花香水。如果有哪一天沒噴灑,她便感覺整個身心都無所依附。今天也是,她精心化好淡妝之後,習慣地在手腕和耳後點了幾滴桂花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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