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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說什麼養老,其實安宸的父母早就沒有了回國的打算。至於他自己,大陸兩頭飄來飄去的,也犯不著留空房子積灰生塵。

  只是這兩間房子,不僅僅就是兩間房子那麼簡單。一扇門,一頁窗,一塊牆,一方天,再破再舊空了再久,門及閘之間的距離卻不曾變過,是他倆手牽著手丈量過的長度。

  車還沒停穩,薑莞爾的手就摸在了門把上,第一時間跳了下去。小跑的步子走得近了,卻反而慢了下來。女人停在原地,茫然的看著高樓林立之間那兩幢二層小樓。回過頭,望著漸漸走近的安宸,連著臉上的笑一點點清晰起來。

  "怎麼了?別跟我說你不認識了。"男人在姜莞爾身邊站定了,微低了腦袋沖她笑。突然輕輕握上薑莞爾的手,一邊牽著她走,一邊慢慢解釋著:

  "屋裡頭都沒什麼傢俱了,不過每個月會請人來打掃一次衛生,所以還不至於髒到進不去的程度。其實呢,一開始時是連們也不鎖的,後來不知怎麼的住進去一幫流浪漢,弄得烏煙瘴氣。最後就只得在院門口加了個電子鎖,算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吧。"

  安宸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張磁卡來,沖著黑色的大鐵門一刷,那麼門就自個兒打開了。薑莞爾這才發現,兩幢房子都被黑色的柵欄圍了個嚴實,蔥綠的樹隔絕了外頭新起的屋宇,有點世外桃源的意思。

  她幾乎是躡手躡腳走近了自己舊時的家,走近了自己兒時所有星點甜蜜的回憶。她走過那條蹣跚著步伐奔跑過的青石徑,踏上那階曽鋪過龍鳳呈祥地毯的石階,手在觸感冰涼的門把上停了停,輕歎一口氣,終於輕輕轉動,推門而入。

  一層的光線很暗,曾經的麻布床簾被換成了開合的百葉,把陽光盡數擋在了外頭。姜莞爾的眼神在客廳南頭的牆壁處停了片刻,擱置過皮質沙 發的角落已然空空如也

  若干年前,她和母親坐在那張沒有溫度的沙發上,相擁而泣。那時的她,見到了母親的脆弱,亦見到了自己的絕決。那時的她,做出了一個痛徹心扉的決定,從此人生截然不同。

  女人踏上盤旋的樓梯,每一聲鞋底敲擊地板的聲音,都擊打著心底莫名湧起的的情愫。右手邊第一間,是她的房間。

  屋子的採光很好,無論冬天夏天,總可以享受暖洋洋的照射。浮沉在陽光裡頭無處遁形,她環視空蕩蕩的屋子,唯有舊到不成樣的地板,還是她離開時的那套。

  通往窗臺的門居然是開著的,薑莞爾正自納悶,目光突然又被牆根處一片小片字跡吸引。女人蹲下身子仔細端詳,指間拂過的瞬間,嘴角已然翹了起來。

  潦草的筆跡赫然寫著:XX年9月18日,今天是安宸哥哥走的日子。哼,等著瞧,我要一年不和你說話。

  下面是煞有介事的倒計,365、364、363……一絲不苟的數著,卻只到353便停了。

  曾經她每晚都要鑽下寫字臺來,把對拋下她跑去法國的他的怨氣,都狠狠的刻在數字裡。

  可是某一天,當安宸第四次給她家撥來國際長途的時候。母親掐腰站在門口,一邊用手揮舞著話筒,一邊示威似的抿著笑問她:

  "你到底接是不接?"

  問到第三遍,她已然倒戈。蒙著腦袋的枕頭往身側一丟,女生翻身下床便搶過了話筒。

  "莞爾,薑莞爾?"回憶中,她聽到安宸在喚她,一時竟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薑莞爾愣了愣,突然明白,三步並作兩步奔到了陽臺。

  正對面,是安宸家二樓的陽臺。

  曾經安宸與她一樣,也是住在面南的房間裡,享受一年四季和煦的日光。可沒住多久,男生便搬到了北向陰冷的客房。

  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做,不過為了能離她近一點。

  兩戶的陽臺,探出去,圍欄與圍欄之間僅僅一步之遙。有時他會踩在上頭,縱身一躍,便跳進了薑莞爾的屋子。莞爾同母親冷戰,賭氣不下樓吃飯的時候,他就是用這個法子,給她送來了各種各樣的吃食。

  小時候她只覺得好玩,甚至會拍著手小聲稱讚:"安宸哥哥好帥。"

  可漸漸大了,她開始膽戰心驚,甚至捂住眼,不敢看男生爬上欄杆。心心念念間,怕他會有一分一毫的閃失。

  於是安宸不再上演動作戲碼,有什麼東西,直接輕手輕腳扔進她懷裡。

  而有什麼話,她偏偏也不肯同他直接說。寫在白紙上,折成飛機,神秘兮兮的一隻一隻丟給他。他從不笑她幼稚,她擲過來的每一句話,他都仔細的收在抽屜裡,原封不動。

  折飛機的法子,還是安宸手把手教給她。再輕再薄的紙疊出來,也能飛出去好幾米去。

  此刻的安宸,正垂著頭,全神貫注的折疊一隻銅版廣告紙。每一個步驟,每一處紋路,都是她所熟悉。

  "安宸?"薑莞爾小心翼翼的喚了一句。

  對面的男人完成了手工,抬起頭來,溫暖的笑容如昨。

  簡簡單單的,他應了一句:"恩。"男人話音剛落,右手已然舉起在臉側,輕輕一送。紙飛機在半空中劃出虹般的弧線,左搖右晃,飄飄蕩蕩。

  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當飛機躍入陽光的刹那,閃爍出璀璨的光,耀的她無法正視。

  薑莞爾條件反射的伸出雙手,牢牢的把小東西包在手裡。

  下一秒,安宸已經隨著飛機朝她"落"了下來。女人短促的"啊"了一聲,向後退出一步,他穩了身子,伸出手去抓住她小臂,才叫莞爾不至於失去平衡坐在地上。

  記憶裡最後一次他的縱身一躍,已然是十六七年前。那時她從指縫裡,自男生滲出細汗的腦門,看到微微彎起的笑眼,然後撅起嘴巴說:

  "喂……以後別這樣了,我害怕。"

  而此時的她,瞪大了眼睛望著他,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沉吟了半晌,女人突然"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聲音越笑越大,越笑越無所顧忌。捂著肚子,她緩緩的蹲下了,肩膀卻還因大笑而顫抖個不停。

  一分鐘以後,安宸拍拍她的頭髮,試探著問:"笑完沒?"

  頭埋在膝蓋裡,薑莞爾點點頭。然而立起身子的瞬間,嘴角仍舊狠狠的抿著。

  "那麼好笑嗎?"他偏了腦袋,故意做出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女人搖搖頭,又點點頭,進而望進他眼裡低聲回道:

  "我只是……很開心。謝謝你。"

  "要謝我,待會兒也不遲。"他笑,神色竟略有些緊張,"莞爾,我有話要同你說。"

  "恩?"薑莞爾仰起腦袋,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卻看到安宸的視線落在她手裡的紙飛機上。她當下會意,舉起飛機來有些好奇又有些不解,輕輕撐開機翼,指甲蓋大的銀色東西便滑了下來。

  薑莞爾伸手去接,冰涼的觸感正落進掌心裡,展開來一看,笑容霎時間都凝固在了臉上。

  是一枚戒指。鑲的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微微泛著藍色。配著那細長流暢的銀環,將將恰到好處。

  原來那刹那耀眼的光,並不是她的錯覺。

  "莞爾。"恍惚中,她聽到安宸叫她,熟悉的聲音在那一刻竟有些不真實。

  薑莞爾茫然的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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