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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莞爾,嫁給我吧。"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每個音節每次律動,都是從心底裡做出的承諾,"我一定會讓你幸福。讓你每天都像剛才那樣,可以肆無忌憚,無憂無慮的笑。沒有煩惱,只是開心。"

  她無言以對。

  向她求婚的這個人,也許是剩在這世界上,陪她最久,最懂她,也是最愛她的一個人。他從來不曾提高了嗓門與她說話,不曾忤逆過她任何任性的要求。他甚至從未對她說出過一個"不"字,從未朝她哪怕是皺一皺眉頭。

  在法國的日子裡,她像一隻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繭。疼也不知道,恨也不知道,沒有喜悲,沒有情緒波動。他就不發一辭陪在她身邊,從不問過往,從不觸及傷了她心的舊事。

  她偶爾開口,他便去做;她不開口,他就陪著她一起沉默。他的存在,似乎是不在。但每當她疲憊不堪的回過頭,他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帶著溫暖的微笑,為她留著他馨香的擁抱。

  是,安宸就是這樣。不催促,不索求,不質問,不遲疑。每一分每一秒每一處坎坷,他就站在她身後,攙扶著她走過。

  只一步之遙,他便可以與她肩並著肩,手攜著手。但他卻從不曾試圖逾越,那一小片戳手可及的方寸之地。

  他在等她對他打開心結。他總是很有耐心。

  應該說,對她,他總是無所不能。

  當安宸將車開進薑莞爾的社區時,夜幕已然拉了下來。熄了火,男人打開車內的燈,向後靠在座位上。

  兩個人都沒有動。

  "還打算搬家嗎?"他突然問,轉過頭,看著她線條柔和的側臉。她卻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老半天才回了句:

  "不知道,還沒找著合適的房子。"

  他點點頭,收回視線來。仰面看看天色,又沒頭沒腦的說:"白天明明晴的那麼好,怎麼說下雪就下雪了。"

  正說著,車前的玻璃上,已然稀稀拉拉的沾上了幾滴雪水。雪下的不大,一片就只有丁點。她出神的望著那漫天漂浮而下的白,咬咬牙,終於還是說:

  "安宸……"

  "莞爾。"他突然插話,手覆上她的左手,正蓋在她套著戒指的指頭根,"不是說好了?咱們就像小時候,這戒指,你戴三天。三天以後你再告訴我,還要不要把它摘下來,還給我。"

  她無法拒絕。

  很小的時候,她拉著安宸陪她玩結婚遊戲。他拿可樂罐的拉環給她做戒指,戴在手上,她固執的三天不摘。有時甚至會故意顯擺出來,給這個媽媽看,給那個媽媽看。

  沒再說話,薑莞爾輕輕點點頭,合起右手從他掌心下抽出,開門下車。安宸沒有送她,而是打開車前燈,為她照亮了黑惘惘的路。她回頭看他一眼,算是無聲的感謝,對上他專注望過來的眼神,又慌忙轉過了頭。

  走到樓跟前時,隱約覺得門洞右側的陰影裡停著一輛車,太黑了,薑莞爾看不清楚。一直上到了二層,耳畔傳來安宸驅車而去的引擎聲,她才恍然了悟什麼一般,步子也停了下來。

  是她想得太多了麼?若就這麼返回去,卻發現不是,那她心裡頭的狼狽,該交給誰來收拾?

  ……也罷,難道她為他狼狽的還少?多一次少一次,誰知道誰不知道,她早該不在乎了。

  這麼想著,女人早已轉身下樓。一直到看清楚了那熟悉的銀色,說不上為什麼,竟長長舒了一口氣。就好像在人多的地方與同伴走散了,尋來覓去,發現他就在燈火通明的地方,微笑著等她。

  仲流年雙手交疊在方向盤上,撐著額頭。身子微微前傾著,整張臉都埋起來,讓她看不清楚表情。

  她就一言不發的望著他,隔著車玻璃,仍然可以感覺到男人身上深入骨髓的疲憊。雪漸下的大了,貼在臉上,一瞬便化成了水。一時間她有種錯覺,那是她的眼淚,一顆涼過一顆,一直涼進心底。

  可姜莞爾很清楚,那些液體,不是從她身體裡湧出來的東西。眼眶幹幹,她比誰都感覺的真切。

  她伸手,用一隻指頭敲了敲車窗。

  仲流年動了動,緩緩抬起頭來。額前的發有些淩亂,一如他此時的眼神。他的嘴型,仿佛是拼出了她的名字,她聽不真切,不自覺的向前探了探身子。

  男人按下了車玻璃,卻沒有要下車的意思。望著她的眼神從迷離變成清醒,從清醒變成犀利,又從犀利變成了深切沉底的悲。

  "你怎麼來了?"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她只得下意識的問出了心口的問題,聲音有多喑啞,他們都無心顧及。

  他怎麼來了?她病的日子,他每天早早結束了工作,把車停在對街,望向她不常打開的窗子。不給她電話,不上去找她,就只是坐在車裡,靜靜的守著。

  他在守候什麼,是在期待她偶爾向外看看,把視線投的遠一點,就可以看見不請自來他?

  仲流年自己也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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