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爾流年(38)_隔軒聽雨

三十八

　　"莞爾，你到底怎麼了？過去也好，現在也罷，你究竟是遇上了什麼事情？你告訴我，我幫你想想辦法。"

　　薑莞爾眼神迷離，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向虛無縹緲的遠方。林沁幾乎以為對面的女人在夢游，拿手在她眼前晃晃，卻看到她苦澀的一笑，坐了下來。

　　"沁。"姜莞爾把頭偏向窗外，看到仲流年鋥亮的寶馬車耀眼在昏黃的燈暈裡，像現在的他一樣，華麗卻不真實。

　　過去熱戀的時候，薑莞爾偶爾也會患得患失：設想有一天仲流年戀上了其他的女人，轉過身來心平氣和與她談分手。或者她終於沒有抵過家庭強大的壓力，像影視劇裡千萬次上演的情節一樣，誓死抗爭後還是與他天涯兩隔。

　　然而可能性列舉了無數，卻沒想到最後是她不聲不響地離開他，連個原因都沒留下。

　　"沁。"她忽然轉回頭來，"坐下來，陪我喝點酒。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嗎？"

　　"那時候你們都覺得我是有錢人家小姐，還常常拿這個開我玩笑。"薑莞爾垂眸看著酒杯，苦笑道，"其實我們家的生活，一點也算不上圓滿。

　　"父親常年在國外談生意，與母親只有業務維繫而感情不復，一年裡回國的次數單手便數得過來。

　　"所以他嗜賭的富貴毛病，母親也是很晚才知道。鞭長莫及也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越玩越大，引火自焚。

　　"債臺高築，被高利貸追討到走投無路時，父親甚至都沒有起過回國的念頭。一直到他連人帶車翻下山崖的消息傳回國內，都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自殺，還是酒後的一場慘劇。

　　"消息來得突然，那一晝夜內我和母親已經是無依無靠，甚至連房子也抵押給了銀行。"說的人表情平淡，聽的人卻是雙目圓瞪，幾乎不能想像身邊親近的人發生如此變故，自己竟然一無所知。

　　"所以你才突然決定去法國？為什麼？那邊有認識的人麼？"林沁小心翼翼地問，仿佛這一切不是過往，而是此時此刻正在發生。

　　薑莞爾點點頭："我小姨嫁了個巴黎人，很早就定居在那兒了。而且……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有一門娃娃親的婚事，叫安宸，他大學在法國讀的，然後留在那幫父親做生意。"

　　林沁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故事進行到這，居然冒出了第三者。

　　"那你是去投奔他了？"

　　"這些年在法國，他是很照顧我。當年要不是他父親飛回來，幫我們母女倆料理公司的爛攤子，我和母親也不可能走得那麼乾脆。"

　　林沁琢磨著她話裡的意思，單憑女人的直覺判斷，薑莞爾與這位姓安的少爺，看來是並沒有在一起："為什麼一定要走呢？那時候……"

　　"母親害怕，我也害怕。怕高利貸的追逼，怕身邊人的眼光，怕合夥人無止境的責問。她只想一走了之，除了陪她走，我沒有別的選擇。"

　　"在法國的六年時間裡，從上學到畢業，我一直在打各種的零工攢錢。"薑莞爾笑笑，似乎那個不分晝夜拼命工作，不添置衣物，不參加娛樂的女孩兒，不是她，卻是別人。

　　"多虧了安宸幫助，我總是同時有好幾份薪水可觀的工作。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剩下的債款還上，是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其實有時候，她自己也覺得薪水高到離譜，待遇也仿佛比別人好一些。只是她去問安宸時，男人只是笑笑，說他什麼也不曾做過。

　　她只有自欺欺人地裝作相信，也許這就是否極泰來。

　　"為什麼不乾脆叫他幫你還債？他和你……不是有婚約在先嗎？"

　　莞爾苦笑搖頭，淡淡地說："我們家出了這種事，他父母早就不想要我這個兒媳婦了。"

　　更何況，即使安宸不在乎，即使他的心意不曾變，他想給，她卻不能要。

　　"等等……你剛才不是說，已經把欠的錢都還上了？那這回，是誰來找你要錢？！"林沁突然坐直了身子，眉頭擰起，話音有些顫抖。

　　薑莞爾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憤恨，擺在那張稚氣殘留的臉上顯得有些突兀：

　　"兩年前，我媽媽的淋巴癌突然惡化，住進加護病房。她的病，其實在去法國之前就查出來了，只是當時還算良性，就一直瞞著我沒說。

　　"當我看到病床上的她時，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她說要放棄治療，可我卻不能放棄她。

　　"於是我背著她，把準備打給高利貸賬上的錢又存了起來，讓安宸幫我勸她接受治療。

　　"可是沒有半年，媽就走了。"莞爾說到這，緊緊抿起嘴來，極力壓抑著情緒的翻湧，"錢，最後還是匯了過去，只是這短短數月的利息，已然又是個大數目。當時我心灰意冷，整日渾渾噩噩的，只以為一切都過去了，並沒有細想，就全然沉浸在失去……她的悲慟裡。

　　"直到前一陣子決定回國，都開始準備行禮了，房子也找好。小姨突然問我，錢的事情到底處理完了沒有，我才想起這塊紕漏來。

　　"只是時隔一年多，我以為他們應該也淡了，不會對我死纏爛打，所以就沒放在心上。"

　　謊話。薑莞爾在心中暗暗地罵自己，她明明知道，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卻偏要心存僥倖，偏要來冒這個險。

　　沒辦法，怪只怪她實在是太想回來。

　　從前礙著母親，又是有債在身，她從不曾提起這念頭。

　　後來她變成徹頭徹尾的孑然一身，回家的衝動，終於越積越深，無法再掩藏下去。

　　畢竟從始至終，她沒有斷過還清債務的想法，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一身輕鬆地坐在這城市某處，再次呼吸這片乾燥卻馨香的氣息。

　　這個城市，見證了她步履蹣跚的稚幼，見證了她意氣風發的少年；這個城市，賜給了她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又親眼看著她將那愛心碎掩埋。

　　這裡是她出生的地方，也一定是她終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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