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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原佳、胡盈還有張夕當然都留了下來,她們都不放心桑梓。就算別人不知道,她們卻清楚她的感受,那是她最大的秘密。如果不是張孟揚突如其來的死訊,他們甚至可能會像席慕容詩裡所寫的一樣,擁有山岡滿月般的回憶。

  堯睿快步地走出了火葬場的範圍,沒有人跟上來。的確,她們也沒有理由放著桑梓不管,來找她。

  為什麼,為什麼呢?我到底為了什麼這麼倉皇,這麼失魂落魄呢?

  堯睿在石階上走著,兩邊是綠色的常青樹,使這個充滿死亡的地方看起來終於有那麼一點生氣。如果不是懷裡那熱熱的豆漿,恐怕她已經手腳冰涼了。

  那豆漿是張孟揚的父母預備的,整整一麵包車。火葬場也是個要排隊的地方,他們提前了一個星期預約,還給了不少錢疏通,才排在今天,但卻是淩晨6點。因為8點的時候還有另外一位政府大官等著火化,工作人員沒想到來憑弔的學生會那麼多,導致延誤了大官的入土時間,這才發了急。

  清晨5點半天還沒亮時,張孟揚的父母已經站在靈堂門口,給來的學生髮豆漿和蛋糕,都是熱的,他們擔心這群孩子沒吃早飯。從張孟揚的母親手裡接過那袋豆漿時,堯睿還猶豫了一下,這是真的吧?這麼燙燙的溫度,香香的味道,真的不是做夢,他確實是死了,在元旦節過完的第二天。而今天是他出殯的日子,元月八號。

  在無人的臺階上,堯睿打開豆漿袋子喝了一口。特別奇怪,這麼冷的天,而且已經過了一個小時,那袋豆漿卻始終是燙的,溫度一點沒冷,拿在手上,就像熱水袋一樣,可以捂手。

  她17歲,幾天前還是個高高興興的女孩,幾天後就來了一趟火葬場,送的還是她身邊的人。是的,人生需要經歷,但她沒想過有來火葬場的經歷,更沒想過自己短短17年的歲月裡,竟先後送別了兩個身邊的人,一個男人,一個男孩。共同的特點是,他們都騎過摩托載她;不同的是,一個死於電擊,一個死於車禍。

  胡盈她們都很奇怪為什麼堯睿那天會突然走掉,但是她們也沒問什麼。某個晚上,桑梓忽然對堯睿說:「堯睿,你說過你喜歡我,是嗎?」

  堯睿不知如何回答,但她還是說:「是呀。」

  「不是那種朋友之間的喜歡,是嗎?」

  「是呀。」

  「你確定嗎?」

  堯睿平和地說:「是的。」

  桑梓說:「你過來,我們抱著睡覺吧。」

  堯睿怔一下,她忽然又不明白桑梓的想法了,大概她一直都沒瞭解過。

  桑梓抱著堯睿說:「堯睿,你說,被人喜歡又是什麼感覺呢?」

  堯睿猛地一震。

  桑梓幽幽地說:「我真想知道被人喜歡是什麼滋味,是不是比喜歡別人好受多了?」

  不好,不好,喜歡你的那人是個混帳,你還不如永遠被人忘記的好。

  堯睿想喊,可是嗓子堵住了。好像武俠片裡被人點了啞穴,說不出話,只聽到桑梓飄忽的聲音在耳邊靜靜地響。

  「我終於發現了,最好一輩子都別去喜歡別人,只被人喜歡就好。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喜歡的那人什麼時候會離開,對不對?喜歡那人,就好像把自己的心給他;他一走,心就沒有了。我只有一顆心,我能失去幾次呢?」

  沒錯,張孟揚帶走的東西比留下的多得多。或者說,他什麼也沒留下,一點、一絲、一毫,和童話裡說的完全一樣,人魚消失的時候就像泡沫一般飛散。

  人的感情不像化學反應,也不像能量守恆定律,你越是希望找到規律,它越是強詞奪理。忽然間到處滿溢,忽然間呢,又什麼都不剩。

  「堯睿,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了,好嗎?」桑梓說,「我不想再想起來。這個,就當是我們的約定吧。」

  桑梓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力士香皂的味道,是玫瑰味的。堯睿點點頭,微微吸了下鼻子,「好啊。」

  答應桑梓,不光是為了她,也是為了自己。為了讓她們倆都能同時忘記一個名字,女孩們結成了最初也是最後的聯盟。

  黑板上席慕容的詩歌在一個禮拜後擦去,換成了指定的內容。不久又換成了青少年犯罪的題材……就在這一次次的更換中,時間緩慢地流逝著,一年過去了。

  還有半年就要畢業,學生們卻不是很緊張。大概是因為他們打從進這所學校起,就已經把所有空閒的時間用在學習上。一天畢竟只有24小時,就算師長們有心補課,也無力挪出那第25個小時出來。

  最後的一個學期開學沒多久,桑梓就收拾了東西,打算搬出寢室,理由是參加藝術學校強化班,已經請了兩個月的假。

  把行李打包後,堯睿說:「我會把卷子練習冊什麼的送到你家去。」

  桑梓點點頭,「有空也可以來找我。」

  「你以後真的會做一個畫家嗎?」

  「那你呢,你會做一個作家嗎?」

  堯睿微笑一下,桑梓也跟著笑了。

  「真羡慕啊,我們每天都要考試,你卻可以跑去玩畫畫,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原佳的抱怨讓張夕嗤之以鼻,「得了吧,平時我們打電動的時候桑梓都還要扛著畫板去美院,那時候你怎麼不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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